素材/杨向华 撰文/老刘【本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部分细节有文学处理,请理性阅读】
2005年盛夏,我正在店里洗车。一辆军车驶来,下车的是一名高级军官。我正在疑惑是谁时,他却直接朝我走来,见面就是一个庄严的军礼,“杨指导员,您好!好久不见!”
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中年军官,我硬是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谁知接下来他的介绍,让我的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二十年前。
我叫杨向华,1955年出生。1972年底,我参军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经过自己的努力,和领导的看重提拔,1976年我提干成为排长,1982年初,我担任连队的指导员。
新兵下连队时,副指导员郑卫国兴冲冲地过来找我,“老杨,老杨,我这次可挑了个好苗子!”
郑卫国性格大方豪迈,资历老,和其他各个连队的主官都很熟。每次挑选新兵,需要和其他连队打嘴仗,老郑都当仁不让。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好苗子?你可得把好关,别看走了眼!”老郑此时却卖起了关子。
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小心翼翼地拿出锡纸包,里面是我平时舍不得喝的上好龙井。
老郑一把抢了过去,“抠搜的很,我来放,你放的那点儿,连一点茶味都没有。”
我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老郑这才道明原委,原来他要到了一个高中毕业生,81年参加高考,就差了三分。
我们连队自从正式实行军考之后,竟然没有一个考上军校,在整个团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我刚当上指导员,想改变这一现状。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老郑出马,竟然要到了一个“宝贝”。
看来在我手里,连里考军校有望实现“破蛋”了。
冷静下来后,我问老郑,答应人家什么了?
这种香饽饽,各个连队都虎视眈眈,怎肯轻易退让?
这时候的新兵也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上面咋说就咋办,特别优秀的,人家还是能选择一下的。
老郑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答应他,来了就让他干文书!”
听到此话,我一愣。连队文书虽然不是干部,但也是个至关重要的岗位,能轻易交给新兵担任?
不说工作能力,就是连队许多老兵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怨言吧!
特别是现在提干的道路断绝,转志愿兵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在许多人眼中,文书这个岗位距离领导更近,以后转志愿兵也更近水楼台一些。
老郑两手一摊,说道:“那没招啊!不祭出这个杀手锏,争不赢别人啊!”
我想了想,便去和连长商量。
连长的意思跟我差不多,这名新兵的学历没问题,能在新兵营被抢,说明训练态度、表现也不错。但具体到了连队怎么样,现在还难以下定论。
老郑那边也是好心,为连队荣誉着想,不能直接否定,打击他的积极性。
于是,我们商量后决定,先下连队半年,如果表现确实不错,就让他当文书,以后推荐他考军校。
老郑也理解我们的顾虑,主动请缨给那个新兵做工作去了。
新兵名字叫郑海,我虽然没找他谈话,但也一直在关注他的表现。
刚开始,他的态度确实还挺积极,对分配的站岗、种菜这些活也没怨言。我还挺欣慰,老郑没看错人。
但过了不到两个月,我听到了一些流言。
有人反映,这小子一开始的积极都是伪装出来的,时间长了就现了原形,不装了。
也有人说,他到部队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付出、奉献,就是为了圆自己的大学梦。
刚开始我不以为意,部队虽然相对纯洁一些,但此时,也不可避免沾上了一些社会气。
六月份,我们接到了上级指令,全团要搞一次大规模军事演习。
为了这次演习,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要有个好表现,为连队争光。
晚饭后,我去训练场转悠。几乎所有人都自愿加练,甚至结成了帮扶小组,互相监督、督促,提高水平。
但唯独没发现郑海,我有些纳闷,就问一排长,郑海怎么没看到人?
一排长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没人愿意跟郑海搭班子!他自己也不想加练!”
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郑海下班组后,因为文化学历高,人表现得有些清高。我们连队里老兵比较多,很多人文化水平不高,空闲时间就喜欢一起吹牛、聊天。
有一次,就有一名战友提议郑海文化高,看得书多,就给大家讲点故事。大家翻来覆去说的那些,都已经听腻了。
本来这是好事,很有利于他融入队伍当中。可郑海却不这么想,他直戳戳地回了一句:“我没空,我还要看书。”
此言一出,提议的人闹了个大红脸,周围的战友也有些不满。
大家在私底下纷纷议论,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有本事就考上军校了,还来当什么兵啊?
之后,郑海也就受到了孤立,大家倒不至于针对他,但基本上跟他也不怎么交流,就主打一个敬而远之。
郑海毕竟是新兵,训练方面也需要老兵的指导和帮助。但他这样,别人也都是公事公办,时间不长,郑海的训练成绩就显得很差。
听到一排长的话,我觉得这事必须重视起来。
我将郑海叫到办公室,向他解释了在部队团结同志的重要性。哪怕你才高八斗,但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子啊!
但郑海这小子是个倔脾气,依旧我行我素。
1982年底,老文书退伍后,连部没同意他接替文书一职。
这下他更加不满意了,整天抱怨连队坑了他,答应让他当文书的,却忽悠了他。
老郑也是气得不行,连连说自己看走眼了。
1983年春节后,团部让各连队推荐考军校的苗子,经过预选后,参加集训队,冲击83年军考。
虽然不满归不满,但支委几人觉得还是该让郑海去。他这一年在部队,平时没人跟他玩,净看书了。文化方面确实挺有实力的,咱连队几年都没人考上军校了,总得破零吧!
但我却坚决否了,这样一个训练不积极,处不来战友关系,心智不成熟的新兵,就算考上军校又能怎么样?
在我坚持下,最后连队没有推荐郑海,而是推了另外一名高中生,结果却被文化课考试刷了下来,再次成了“光头”。
这件事后,郑海竟然闹着想要退役。
这次我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将郑海叫到办公室,给他认真谈了一次心。
“郑海,你觉得连队对你不公平吗?”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郑海气呼呼说道:“肯定不公平啊!一开始说让我当文书,结果又说要考察一段时间。现在连军校也不让我考,连队就是针对我。”
我反问道:“连队凭什么推荐你去考军校?”
郑海愤怒道:“我条件符合,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们推荐的那人,是不是送了礼啊!不过他就是个样子货,这不,一下子就显性了吧!”
我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郑海,是不是觉得大家对你都很客气,你才如此目中无人的。”
“你扪心自问,你当兵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考军校嘛!我承认,军考难度要比地方高考简单一点,这也是许多人想要走捷径的目的。但最起码,你心里得要对这个地方尊重一些吧!你有尊重过部队吗?你心里有保家卫国的想法吗?”
郑海想要反驳,却吭哧了半天没有说话。我放缓了语气,说道:
“部队军校不是镀金的地方,需要你发自内心地认可这个地方。军队里不讲论资排辈,但团结总该要讲的吧,令行禁止、服从命令,这些条例总该是要的吧?”
“你想想,你上军校,短则三年,长则四年,毕业后你还得到部队来任职。如果你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到时候你空有学历与职务,你能管好下属吗?能带好队伍吗?”
“你如果想要考军校,但对部队文化不了解,人际关系不好,你说大家能服气吗?你要不懂业务,以后手底下的人糊弄你,你能发现吗?不要整天想着考学,先好好想想今天这番话。我话就放这了,如果你不改,明年照样不推荐你考军校,到时候期满你就退伍吧!你想想这三年到底值不值!”
郑海红着脸,敬了个礼出去了。
可能这一连串的事,对郑海有了触动,他果然改变了。听一排长说,他在晚上学习会上,做了自我批评,对战友们道了歉。
然后训练态度也变得积极了,平时也能跟战友们有说有笑了,对下连队的新兵也十分友好,主动帮助别人。
休息时,也不再闷在宿舍看书了,和战友们玩会球,周末也约着一起出去逛逛。他还自学了理发,充当了连队的“理发员”。
看到郑海改变,我心里十分高兴,这棵差点长歪的树终于被拨正了。
1984年,郑海参加了军考。他也不负众望,考上了军校,为连队争了光,也成功实现了零的突破。
去学校之前,郑海转成来谢我。说自己在这一年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他也真正融入了军队的生活,那些话对他受益无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机会难得,去了好好学。
1985年,大裁军到来,我也转业回了老家,在一家国企工会任职。
随着下岗潮的到来,我所在的国企也不出意外地破产了。
1998年,44岁的我下岗了,开始了自谋出路。经过一开始的茫然失措与多次尝试,最终在2000年,我和前同事合伙开了一家修车行。
同事懂技术,主要负责维修保养这块,而我则当起了前台接待和洗车工。
虽然是伺候人的活计,但我的心态放得很平和。自己本来就是个农家子,能有今天已属不易。
凭借着服务周到,做事认真负责,我们的生意总算起步成功了。
随着经济的发展,有车的人也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但我并没有忘记起步时的艰辛,忙的时候,自己就亲自上阵,我修不来车,但洗车已经是一把好手。
看到眼前的郑海,我回过了神,揶揄道:“这下我该叫你首长了?”
郑海像个孩子一样,挠了挠头,说道:“杨指导员,您可别说笑话了。在您面前,我算什么首长啊?您才是我的老领导。”
在接待室里,我们聊了许久,说完彼此这些年的情况后,郑海眼眶泛红道:“老领导,多亏了您当年对我的教诲啊!不然哪有我的今天。”
我摆摆手,说道:“我的作用微不足道,都是你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郑海说道:“当年您的一席话,彻底点醒了我。不然我就是上了军校,也不可能在部队干这么多年。只可惜当时我毕业后,想要联系原部队,但咱们的番号都撤了,我也没找到人。这不,前段时间我遇到了郑副指导员,才得知您的消息。”
“这次我过来开会,会一开完,我就来找您了!”
晚上我和郑海连同他的随从,好好聚了一顿。当晚,他便离开了我所在的城市。
第二天,我的合伙人老张听闻此事后,连连向我竖大拇指,“老杨,没想到你这么牛啊!竟然有这么牛的战友,听说原来还是你手底下的兵?”
看到老张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我心里也有些自得,但并没有跟他讲述我们俩之间的事。
看到曾经的刺头,逐渐成长为一名高级将领,这种成就感,不亚于我自己取得了成功。
这就是当伯乐的乐趣,人这一生,又能有几次当伯乐的机会呢?
滚!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