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50年11月30日下午。在清川江以南不远处，美国陆军步兵第2师正沿着一条山道向南撤退。在山道两侧的高地上，占据着地形优势的志愿军队猛烈地向下射击，制造了一幅异常悲惨的图景。

根据战史记载，山道上“散乱着被破坏、焚烧、遗弃的各种车辆和成堆的尸体以及成群的重伤员，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当美军第2师冲过志愿军的枪林弹雨，进入清川江以南的城镇顺川时，该师已经伤亡惨重。全师1.5万人中，还能继续战斗的只有8662人。（比利·莫斯曼：《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第二卷）：潮涨潮落》第六章《西线撤退》）自朝鲜战争开战以来，只有美24师在战争初期的伤亡，能与美2师的这次悲惨遭遇相提并论。

事实上，美2师的遭遇，只是当时美第8集团军各部遭遇的一个缩影。1950年11月末，在清川江边，美第8集团军遭到了沉重的失败。仅仅在美2师进行血腥突围战的六天之前，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还曾野心勃勃地宣布发动彻底消灭中朝联军，打下整个朝鲜半岛的“圣诞节前凯旋攻势”。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美第8集团军就遭遇了这样的惨败？要明白这一问题，我们还是要从麦克阿瑟宣布发动攻势那一天说起。如上一讲所述，1950年11月上旬，志愿军在进行奇袭后结束了“第一次战役”，与联合国军暂时脱离了接触。当时，联合国军各部以朝鲜半岛北部南北走向的狼林山脉为界，在西线和东线两个战场上分别部署着美第8集团军和美国第10军，总兵力为26万人。在这之后，联合国军司令部一直低估着志愿军队的兵力，认为进入朝鲜半岛的志愿军部队只有几万人。然而，到11月下旬，随着志愿军队大举增兵，西线战场上的志愿军第13兵团已有六个军，即第38、39、40、42、50、66军，东线战场上的志愿军第9兵团则有三个军，为第20、26、27军。两条战线上，志愿军的总兵力高达56万人。志愿军队埋伏在群山之中，正在静静等候，准备对联合国军发起一场超大规模的袭击。在西线战场上，美第8集团军各部被划分为三个军，分别是左翼的美国第1军、中央的美国第9军及右翼的韩国第2军。其中，韩国第2军与美军部队相比，战斗力较为薄弱。

根据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制定的作战计划，志愿军将发动“第二次战役”，在西线将首先以战斗力最强的第38军联合第42军发动侧击，击溃联合国军右翼的韩国第2军，而后向西穿插、切断美第1、第9军的退路，与从正面进攻的其余部队包围并消灭这两个美国军。攻势的预定开始时间，为1950年11月25日黄昏。（《抗美援朝战争史》第二卷第五章）为了援助志愿军的大规模作战，苏联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援助。11月17日，斯大林开始向志愿军提供军用车辆。到11月下旬，苏联已向志愿军移交495辆军车，并准备继续移交上千台车辆。在同一个月，斯大林决定向志愿军提供苏式步枪14万支、自动枪26000支、轻机枪7000挺、重机枪2000挺、飞行员用手枪1000支、TNT炸药1000吨。为了维持志愿军的战争机器，苏联也开始大量购买中国出口产品。在1949年时，苏联在中国出口贸易对象中仅为第三位。但到了1950年底，苏联已经变成了第一位。（宋晓芹：《隐于幕后：苏联与朝鲜战争》第四章第二节）清川江畔的惨烈

对于社会主义阵营的大规模作战准备，骄傲轻敌的麦克阿瑟将军并未察觉。1950年11月24日早上，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美第8集团军各部从清川江南岸出发，开始了“圣诞节前凯旋攻势”。在攻势的最初一天半，美第8集团军进展顺利，各部开始陆续跨过清川江，向北迅速推进。然而，到11月25日入夜时分，战况急转直下。在右翼，前进至交通要道上的城镇德川一带的韩国第2军遭到了志愿军第38、第42军的猛烈进攻。

根据史料记载，志愿军队“敲着锣，吹着在寒风中发出撕裂声音的军号，潮水般的大军包围了德川，喊声大作地蜂拥而至。”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严寒里，残酷的夜战在德川周围的群山间展开，志愿军队在西线的“第二次战役”拉开了序幕。由于韩国第2军在遭遇志愿军的首次攻势时损失惨重，拥有大量临时补充的官兵，因此难以抵御志愿军的猛攻。到11月26日，韩国第2军已经陷入了溃灭状态，美第8集团军的右翼洞开。在战场中央，美国第9军也在同一时间陷入苦战，遭到了志愿军第39、第40军的猛烈进攻。美第9军由美国第25、第2师及土耳其旅编成，其中美第25师在左、美第2师在右，土耳其旅在两个美国师之后担任军预备队。当志愿军的攻势在11月25日黄昏开始时，美第25师正在跨过冰封的清川江面，蒙受了严重的损失，被迫撤退。其后，随着韩国第2军在右翼的溃灭，志愿军第38、第42军向西迅速穿插。其中，志愿军第38军开始向美第2师南侧迂回、第42军则向更南的方向快速穿插，美第2师立刻陷入了即将四面被围的窘境，处在极度危险的状态中。为了阻击志愿军第38、第42军的向西、向南穿插，土耳其旅奉命东进进行阻击。然而，在志愿军绝对优势兵力的冲击下，拥有5000名官兵的土耳其旅尽管勇敢地运用枪刺突击战术顽强战斗，却依然无法成功阻击敌人。到11月29日，该旅已经只剩下两个连的兵力，残部被迫后撤。

在土耳其旅正在血战的同时，从右翼涌入的志愿军大军已经在11月28日抢占了美第2师主阵地以南的交通要冲三所里。这样，美第2师就被包围在清川江南岸的城镇军隅里附近，退路被断，陷入了被重重围困的绝地。此时，在东线战场，志愿军第9兵团已经对美第10军推进到长津湖地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发动大规模围攻，美军在各条战线上都处在危急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麦克阿瑟将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以及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召往东京，在11月28日夜晚召开了紧急会议，命令两部向后撤退。随后，华盛顿方面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同意了麦克阿瑟的撤退令。自仁川登陆以来一直高奏凯歌的常胜将军麦克阿瑟，因为自己的骄傲轻敌遭遇了失败。（詹姆斯·F．施纳贝尔：《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战争爆发前后》第十五章《面临新的困境》）美军撤出平壤

随着撤退令的下达，美第1军及第9军的第25师都在第二天成功地脱离了战场，向南退去。然而，美2师已经被完全包围。

11月29日凌晨，精疲力竭的美第2师已经进行了接连四天的血战，一个步兵连仅剩下25—30名还能战斗的官兵成为了常态。而在他们周围，则遍布着志愿军第38、第39、第40军的部队。

上图为1950年10月24日至1951年1月8日的朝鲜战争战线，展示了志愿军出兵后，阵营军队接连发动攻势造成的战线变化。在这一天，就连美2师的师部也开始遭到志愿军的攻击。30日凌晨，美2师以坦克为先导，开始沿山路向南突围，随即陷入了持续一整天的血战，并发生了我们在本讲开头所讲的那惨烈的一幕。在山道两侧的高地上，志愿军首先射击搭乘美军坦克的步兵，美军坦克不得不停下来还击，从而导致美军的突围纵队在公路上停下来，遭到机枪和迫击炮火力的猛烈打击。在志愿军的猛烈射击下，美军官兵只能一面还击、一面把被打坏的车辆推到路边，以确保突围纵队能继续前进。美军承受着惨重的伤亡，步步突围。到当天晚上，当美第2师终于突破志愿军的包围圈，抵达清川江南岸的城镇顺川时，该师已经付出了伤亡近半的惨重代价。（贝文·亚历山大：《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第四十三章《“圣诞节前凯旋攻势”》）到12月1日，美第8集团军已经退到了清川江以南80多公里的地方，在朝鲜首都平壤以北重组了一条薄弱的战线，士气空前低落。然而，志愿军第42军此时正在残余朝鲜军的带领下试图绕过美第8集团军的新防线，向平壤东北50公里处的重镇成川穿插。在这样的情况下，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判断，士气及兵力都处在极端劣势的美第8集团军已经没有能力守住平壤。一旦志愿军队突破美第8集团军薄弱防线上的一点，他甚至已经无法派出预备队进行反击。因此，沃克将军只得向麦克阿瑟报告，称他已经无法守住平壤。

12月4日，麦克阿瑟命令美第8集团军放弃平壤、后撤35—80公里，向三八线撤退。5日，联合国军完全撤离平壤，结束了西方世界对朝鲜首都仅有四十五天的短暂占领。6日，志愿军、朝鲜联军解放平壤。这样，志愿军的“第二次战役”就在西线结束了。12月22日，美第8集团军全部退到三八线沿线。23日，志愿军第13兵团尾追而至，与美第8集团军隔三八线形成对峙之势，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1950年11月—12月，联合国军在清川江边惨败并放弃平壤，后撤近200公里，是联合国军在朝鲜战争中最为沉重的一次失败。骄傲轻敌的麦克阿瑟将军低估了志愿军的规模，因此使联合国军遭受了这样的惨败。然而，在同一时间，联合国军并不是只有沉重的失败、伤亡与撤退。在东线战场上，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面对大批志愿军战士，进行了史诗般的殊死决战，为整个朝鲜战争留下了最为壮烈的、最为传奇的战役。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大血战：长津湖战役。我们将在下一讲中，对这次战役进行详细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