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炸药的大历史

论史近现代 2024-11-08 01:53:04

在盖伊·福克斯尝试炸毁英国国会大厦三个半世纪之前,一位名叫罗杰·培根的性情古怪的科学家和修士,从他在牛津大学的房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实验桌上的坩埚刚发生强烈爆炸,巨大的声响过后出现大量有毒的浓烟。刺鼻的硫黄味让他不停咳嗽,难以呼吸,闪电般的亮光让他惊恐万分。他当即决定,迅速销毁实验证据,不向世人公布实验结果。

盖伊·福克斯和他的同伙于1605年计划用火药炸毁英国国会大厦的场景素描。

培根是当时最著名、思想最超前的哲学家之一,也是中世纪主张通过实验来开展研究的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他为什么会作出这个决定?他在研究的物质又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培根所遭遇的难题,后来的科学巨人诺贝尔、“毒气战之父”哈伯等也没能成功逃脱。

今天推荐的这部“好望角”第22本新书《引爆:炸药、硝酸盐和现代世界的形成》,讲述的就是这背后的那些人与事。

这是一部爆炸物的历史,更是一部充满矛盾和挣扎的人性史。与以往的国别史不同,这次“好望角”新书将主题聚焦在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一项改变世界的发明,虽说非常罕见,但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特别是在战火仍弥漫的今天。

正如《加州书报》评价:如果没有读过这本书,对战争或文明进步的理解将是不完整的。

与火共舞:爆炸物的千年探索

人们很难相信自己能发明出如此精巧且可怕的东西......当它最初被公布时,世界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还有什么比人造雷电更恐怖、更暴力的发明,能实现人类的自我毁灭?

——威廉·克拉克,1670年

培根在翻阅阿拉伯古籍时,发现了一种用于制作爆炸粉末的配方,人们当时认为它与长生不老药有关。培根本能地意识到,这种黑色爆炸性粉末的应用与纯科学无关,而是可以作为一种战争工具。

他在«炼金术之镜» 中写道: “可以在空气中制造雷鸣声, 这远比自然界中的现象更恐怖:只要拇指大小的少量物质,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声响和火光......可以摧毁任何城市和军队。”

为了避免受到迫害,同时不让这一发现给人类带来灾难,培根用神秘的拉丁文密码记录了黑火药的配方,这些密码直到六个世纪后才被人们破译。

在培根死后的半个世纪,火药不断被应用于军事领域,但在开矿和修路方面的运用还要再等上几个世纪。

虽然培根是最早描述黑火药的欧洲人,但在同一时期,火药在亚洲的广泛运用已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尝试驾驭火的努力和对爆炸物的探索贯穿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

诺贝尔和硝酸甘油的可怕威力

我们正在研发的东西非常恐怖,但是单纯当作技术问题来处理,又非常有趣......如果加上经济和商业方面的考虑,就更有意思了。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1867年

在位于海伦堡的小型实验室,阿尔弗雷德继续改进自己的实验设计。最终,他决定将少量火药放在硝酸甘油容器内部,与之前的设计思路完全相反。向公众做演示实验时,在父亲和两个兄弟(奥斯卡和罗伯特)的注视下,他拖出那个笨重的装置,点燃引线,小心翼翼地抛出,等待装置的爆炸。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父亲和罗伯特居然大笑起来。倍感羞辱的阿尔弗雷德收拾好器材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实验室。

1880年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

为什么这个装置可以在水里爆炸,却不能在陆地上爆炸?经过长时间思考,他意识到水压为爆炸提供了更密闭的空间,因此火药爆炸能产生足够的冲击力引爆硝酸甘油。但在开放空间中,火药爆炸产生的压力大量流失,不足以引爆硝酸甘油。于是他尝试用蜡来密封火药管的两端,果然,每次实验都很成功,他终于找到了可靠的引爆硝酸甘油的方法。

这种后来被总结为“初始点火原理”的方法,彻底改变了人们在实践和理论层面研究爆炸物的方向。后来,诺贝尔决定在金属管内安装木头或金属材质的火药引爆装置,即雷管。其中的火药后来被雷酸汞取代。

1863年10月14日,诺贝尔迫不及待地向瑞典专利局提交了“诺贝尔专利雷管”的申请材料。

发现了可靠和相对安全的引爆硝酸甘油的方式后,诺贝尔为世界提供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爆炸物。

19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工业的迅速发展,人们对煤矿和金属的需求不断增长,开采这些物质的需求也随之上升。同时,这种新的爆炸物也让许多新的工程项目变得可行,而这些项目又进一步刺激了人们对煤矿和金属的需求。诺贝尔的爆炸油,即硝酸甘油,很快成为全世界不可或缺和炙手可热的产品,也让诺贝尔家族在商业上实现了惊天逆转。

随着硝酸甘油市场的不断扩大,与这一产品相关的问题也开始涌现出来。

由于硝酸甘油的化学性质较稳定,看似没有任何危害,人们在处理它时远没有对待火药那么谨慎,缺少对这种化学物质应有的敬畏之心。果然,意外事件接连发生。

在威尔士,一名矿工和他的朋友居然将装有硝酸甘油的罐子当足球踢,爆炸造成他们中的一人死亡。

1865年11月,德国一位名叫西奥多·鲁尔斯的旅行推销员把一箱爆炸油落在了纽约格林尼治村怀俄明酒店的储藏室。几天后,顾客投诉说在酒吧间闻到从储藏室传出的刺鼻气味。一名酒店门卫打开了储藏室,惊讶地发现一个冒烟的箱子。他赶紧把箱子拖到大街上,刚跑回酒店大堂,箱子就爆炸了,人行道被炸出一个直径4英尺的大洞,整条街的建筑玻璃都被震碎,18人被玻璃碎片击伤。同年12月11日,在德国北部沿海城市不来梅港(汉堡以西),一场巨大的爆炸摧毁了“摩泽尔”号汽轮,造成28人死亡,将近200人受伤。

在1865年这场轮船爆炸的悲剧事件后,1866年又接连发生了一系列事故,诺贝尔的爆炸油所销之处几乎都难以幸免。

这一系列事件对诺贝尔的商业帝国造成极大打击。如此多的伤亡和财产损失,仅仅是意外吗?

如果不是意外,那应当由谁来负责?

化学战之父:弗里茨·哈伯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

在和平时期,人属于全世界,但在战争时期,人只属于自己的祖国。

——弗里茨·哈伯,1916年

弗里茨·哈伯在战争期间的行为让自己成为德国的民族英雄,但在国外却成为众矢之的。

弗里茨·哈伯

1909年7月,哈伯和他的助手已经优化了实验中的气压、温度和催化剂,制造出一个能够采用史无前例的高效方式合成氨的模型装置。

哈伯在专利申请书中简要描述了化学反应过程的原理:“利用化学元素合成氨的方法,是通过将合理比例混合的氮气和氢气在加热过的催化剂的作用下不断产生氨,将其分离出来,并在保持气压不变的情况下,让反应中产生的热量作用于新泵入的不含氨的气体,以继续发生类似反应,产生更多的氨。”如果这一实验室成果能够被应用于大规模工业生产流程,将对人类产生巨大的影响。

但正如瓦茨拉夫·斯米尔所言,“随着战争的爆发,合成氨的用途在短短几个月就从化肥变为维持德国的军火工业”。

凭借这一伟大发现,弗里茨·哈伯于1919年获得1918年度的诺贝尔化学奖。

然而,哈伯的获奖并没有像其他获奖者那样得到全世界人的祝福,而是遭到协约国科学家的强烈抗议。

人们对哈伯的强烈反感,并不是因为他的获奖名不副实,而是因为他在战争中的 “恶魔”行为。

1915年春天,哈伯组织了第一次毒气战,在伊普尔附近3.5英里长的前线精心部署了大量毒气罐。当时在德国,关于使用毒气是否道德和是否违反国际法,以及英国和法国部队是否会使用同样的技术对付德国,人们存在很多争议。但西线战事对德国非常不利,德国似乎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哈伯的同事表示: “作为一名爱国人士,我发自内心希望这次行动失败,因为一旦成功的话,法国人很快会用同样的方式扭转局势,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但哈伯则认为,使用化学武器并非不正义的行为,相反,如果能取得成功,战争将提前结束,很多人的生命都将得到挽救。

4月22日,在多次因风向问题而中止行动后,德国终于发动了代号为 “消毒行动”的毒气战,在法国小镇伊普尔附近一块不起眼的区域埋放了大约6000个致命的氯气罐。

战斗结束后,协约国声称本方有1.5万人受伤,将近5000人死亡,而德国声称本国只有几百人受伤,十多人死亡。应该说,双方的数据都存在问题,协约国的数据有夸大之嫌,而德国则可能隐藏了实际伤亡情况。虽然德军没有充分利用氯气给他们带来的短暂优势,但他们发现这种新型致命武器具有巨大的潜能。军事规划人员乐观地认为,这种武器能够可预测地并且持续性地迫使敌方士兵离开战壕,避免战争无限期拖延下去。哈伯因此被晋升为上尉军衔,成为德国不断扩大的毒气战和毒气防御计划的负责人。

正如哈伯所预料的那样,协约国在大约5个月后就利用毒气发起反击,这时双方对毒气的使用已习以为常。

哈伯从未公开表示过自己因毒气战不断升级而感到良心不安。

战争结束后,哈伯身心俱疲,德意志帝国的覆灭让他精神近乎崩溃。为了这个帝国,他付出了多年努力,甚至放弃了自己原先的研究方向。他虽然获得了诺贝尔奖,但英国、法国和美国科学界对他的获奖发起抗议。

在哈伯看来,人们抗议的理由非常牵强。毕竟,毒气并非战争中唯一骇人听闻的事情。以英国为主的协约国对德国的海上封锁 (也被称为 “饥饿封锁”)使德国人无法进口食物,战争后期几十万德国人被饿死。这种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对德军士气的打击极大,普通民众深受其害,许多婴幼儿因营养不良而出现免疫力下降,最后死于各种疾病。但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很少有人提及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饥荒。

直到最近,历史学家才开始评估毒气战和封锁行为对战争结果的影响,以及这些行为对非战斗人员造成的伤害。单纯从逻辑上看,哈伯的观点是有道理的,人们对毒气战的道德谴责,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新事物的恐惧。从杀伤力上看,毒气并没有比在战壕中杀死了成千上万年轻战士的其他战争手段更恐怖,但在当时,使用毒气是一种懦弱和不人道的行为。

此外,在战争时期,来自众多国家的数百名科学家都参与了毒气武器的研发,但唯独哈伯成为众矢之的,被人们视为“毒气战之父”,充当了其他科学家的 “避雷针”。

爆炸物是否属于一种邪恶的破坏力?

如果有含氮化合物,人类有可能用含氮炸药将自己从地球上抹去;如果没有含氮化合物,人类必然因缺少氮肥而集体饿死。

——威廉斯·海恩斯,1945年

弗里茨·哈伯作出了改变世界的发明才过去几十年,就已经很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许多人对他给现代文明带来的巨大影响毫不知情。

爆炸物是否属于一种邪恶的破坏力?

烈性炸药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或者说,它善恶兼备。

从最基本的意义上说,它不过是一种工具,就像木棍和锤子一样,只不过这个工具更为强大,因此成为人类内心各种相互矛盾的动机和欲望的延伸形式。在人类使用爆炸物的漫长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们利用这一工具打破现有社会秩序时面对的道德困境,硝酸盐同时被用于战争和农业发展这一充满讽刺意味的现实,全球各国在争夺硝酸盐供应时发生的激烈斗争,以及人们运用爆炸物取得一项又一项伟大成就中体现出的雄心壮志。

这段历史,与其说是爆炸物的历史,不如说是一部充满矛盾和令人困惑的人性史。

它既杀气腾腾,令人生畏,让人心灰意冷,同时又充满希望,坚定不移,并且极富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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