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大漠狂龙传》第一百十八章敌我之间

刀白说小说 2024-10-27 20:08:50
无忌又一次在半夜的灯光下见到甘凤池,但见他虽然精神,鬓边白发,却无论如何也没法遮掩。见到由尚宝潼陪同匆匆而来的无忌,甘凤池淡淡地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呢。” 无忌说:“甘大人,你想多了。” 甘凤池忽地把无忌打量了一下,又向门外张望一番,然后以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和口气对无忌说:“是我真的想多了?还是你有孟浪之心,朝三暮四?”无忌和他面对面站着,两人呼吸清晰可闻。过了许久,甘凤池才低声对他说:“血神掌虽属独门绝技,在我甘凤池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救你的朋友,可以忽视她是我死对头庄而重的侄女,不会拿她来威胁你。但你必须对天发誓,不能对不起奕芬,也不能伤害她!” 无忌忽然有些惶惑:“你为什么这么做?!” “除了你自己,你发的这个誓谁也不能知道。”甘凤池说完,又接着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灭了你们天山派,你是不是恼恨得想杀我?唉!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无忌道:“什么苦衷,可以让你必须杀害那么多人?”甘凤池苦笑一声说道:“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古今中外,无不如此,你以为刀笔吏端坐朝堂,他们看似人畜无害,身上就不背负血债了吗?其实他们之恶,远在我们这些明面上手拿刀枪的人之上,只是世人不会把他们往‘杀人凶手’这四个字上去想罢了!晏平仲尚且二桃杀三士,其余之者,何堪多论!” 无忌道:“不管如何,血还是血,这抹血色,是无法用言语洗净的。” 甘凤池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不是替自己辩驳,我也没这个心思。” 无忌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来京城的途中,你欲言又止,现在你可以把想说的话说给我知道了,我们之间,已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甘凤池想了一阵,说道:“左右无人,我是有话想说。我想你助我一臂之力,推翻满清,你敢不敢?” 无忌一惊,忽地笑道:“甘大人,你在说笑吗?” 甘凤池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快步走到无忌的身前,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无忌的手臂:“你看我的样子像在说笑吗?” 无忌心中无比震惊,说道:“且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凤池缓缓松开他的手,退开几步,说道:“我的师父是谁,你是知道的。” 无忌道:“当然,天底下谁不知道独臂神尼?” 甘凤池嘿的一声,坐回椅子里,沉吟半晌,说道:“先师念念不忘,便是驱逐鞑虏,光复汉家。她老人家给我留下遗训,教我有生之年,不可忘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不可忘记汉家七庙,沦丧胡尘,就算起兵失败,亦足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我迫不得已归顺清廷,希望卧薪尝胆,有朝一日,完成先师的遗愿,哪怕身败名灭,也在所不惜,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很好的机会而已!” 无忌道:“这样大的事,我人微言轻,怎么帮得了你?” 甘凤池手指指着无忌,说道:“你一旦回归草原,回到你的部落,要办到这件事,易如反掌。穆土穆有三十万铁骑劲旅,只要他们听你号令,你又愿意和我合作,席卷西南,逐鹿中原,何如不易!我把你抓回北京,一是雍亲王的秘令,二是我心中早有打算把你说服,希望你在以后的事态发展中和我紧密联手,那么先师留下的遗训,就不难实现了!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有时间仔细掂量,还没做到的事,我就不多说了。” 他说完这句话,走到门口拍了拍巴掌,对闻声走来的纽祜禄和尚宝潼说道:“纽副统领,带我去看伤者。”无忌跟上几步,忽地心中一动,对甘凤池说道:“谢谢你,甘大人!”他这句话说得那样虔诚,叫得那样亲切,仿佛从这一刻起,甘凤池不再是天山派死敌,仿佛甘凤池从来没有害过一个正派中人、不是“天下第一神魔”一般。甘凤池脸上一点表情不露,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阵喜悦,轻轻一点头,随着纽祜禄走进了内室。 甘凤池去救庄一荻,甘奕芬躲在怡芬楼不出来,说书张和马玄通在外面巡守,偌大的正厅,只剩了无忌和尚宝潼两人。尚宝潼在江湖上有着“魔头”之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无忌心里七上八下,他却浑似无事一般,从腰间拔出一根黄澄澄的旱烟,自顾自打着火石,喷云吐雾地抽了起来。 尚宝潼这些看似无意的动作,却给了无忌以他正在置身事外之感,无忌的心绪不宁,又给尚宝潼的旱烟给撩拨起来了。尚宝潼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淡淡一笑,说:“王公有话要跟在下说?” 无忌淡淡地说:“你我虽无朋友之份,毕竟也还有点相识之情,我也没得罪尚先生吧?” 尚宝潼冷冷地说道:“得罪不得罪,倒也谈不上。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如今你是一方诸侯,连皇帝都要笼络你,尚某却是个草民百姓,王公要怪罪尚某,找个理由就是了,哪里会得罪尚某?不过,尚某要走了,从此再也不会见你了。” 无忌颇感意外,说:“为什么要走?” 尚宝潼依旧冷冷地说:“没什么理由。” 无忌道:“可惜。” 尚宝潼冷笑着问道:“可惜?这话怎么说?” 无忌道:“令师一世英名,就淹没在先生手中了。” 尚宝潼笑道:“江湖上的骂名,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无忌道:“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我是说,尚先生最起码应该以弘扬两位令师的独门绝技为己任,立身江湖,方不愧来这浊世走一遭。” 尚宝潼不再冷笑,若无其事地说道:“留在京城,就能弘扬我师的独门绝技?” 无忌也不愿和他多辨,又问:“尚先生准备到何处去?回四川吗?” 尚宝潼此时一锅烟正好抽完,他站起来理了理长袍,对无忌说道:“如你所言,我们总算认识一场,我还是把话说明。我尚某是个闯江湖的,难免就会有仇家。当年令尊的事,因我听命于人,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做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不是今天你杀我,就是明天我杀你,都是迫于无奈。现在我该走了,也不能不走了,以后要是你实在想杀我,你只管来四川找我,我是不会躲你的。” 无忌道:“当年你和先父的过节已成往事,我没有向你寻仇之意,何况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心杀你,也有心无力。人在江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尚宝潼哦了一声,说道:“今晚这番话,你是什么意思?” 无忌道:“我想在你走之前,请你做一件事。” 尚宝潼说道:“这倒怪了,你有事请我。说说看,你这人并不惹人厌,说不定我会酌情考虑。” 无忌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容易办到。我看小姐对你还不错吧,平时有事,也愿意和你商量。” 尚宝潼身子微微一震,点头道:“这话不错。小姐还小时,我就守护她,一开始我们没话可说,长大后她知道我在江湖上名气不好,也懒得跟我说什么。后来或者是她天性使然,慢慢的才有话跟我说了。不自夸地说,寒灯会里除了甘大人,她只跟两个人好,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天音夫人。当年她放火烧了甘大人的家独自一人逃走,甘大人虽未怪我,我心中不安,却整整持续半年之久。” 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武功也废了,‘弑师’的恶名未除,自保尚且难能,更谈不上保护你家小姐。我希望你走之前,代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什么事。她这几天一天比一天心绪不宁,问她,她也不肯说。我怕她出什么事,只能拜托你费心了。” 尚宝潼听到这里才微觉诧异。他想无忌做了王公,自己当年和他义父曹伯彦结下的仇怨,他一定会想法报复,没想到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襟胸如此宽广,对过往的事根本不以为意。听他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可以判定他说的是真心话。当他第一次见到无忌,就不禁暗暗惊讶。他认为无忌是一块可以琢磨成器的美玉,加之他到京城之后,虽然不太和自己说话,但看得出来无忌平日待人显得恭敬有礼、举止有度,更使他消了几分敌视之心。只是由于他到底还是摸不准无忌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测无忌的志趣,惟恐触及过去难免翻脸,虽有暗中结纳之心,却迟迟不敢开口。如今正好无忌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明了摈弃前仇的心愿,这一下可正中尚宝潼下怀了。 想到这里,尚宝潼的脸色一下缓和了许多,他对无忌说:“尚某不过亡命之徒,得你青眼,铭感五内。小姐那面不消说,尚某心里自然有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算你不说,尚某也会去做。”无忌轻轻拉起尚宝潼的左手,说道:“看你手上旧伤,想必当年你与先父相遇,定是一场殊死拼搏。” 尚宝潼一笑道:“当年我们合五人之力,也拦不住你爹妈突出重围,我还损了师传兵器铁琵琶和一只手。令尊令堂的勇略远在尚某之上,尚某不得不服。算而今令尊如果还在,他的武学成就当不在甘大人之下,至少是可以比肩齐名的。”他原是满脸霜容,现已略露笑意,无忌双手微微一拱,说:“先生,小姐之事,就劳烦你了。” 尚宝潼点头道:“合当遵命。”说罢退出厅外去了。 没多久甘凤池和纽祜禄从里面出来,纽祜禄面带喜色,甘凤池却还是那一副淡然的样子。无忌看甘凤池颇有自得之色,知道庄一荻这条小命是捡回来了,便站起身来向甘凤池拱手道:“谢谢甘大人。”这时说书张和马玄通赶忙进来,一个上茶,一个打水。甘凤池净了手,淡淡一笑道:“你不用谢我,我以后也有事求你,大伙儿人在江湖,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相帮,我跟你说的话你好好记在心里就是了。对了,你那位庄姑娘在哪里受的伤?” 无忌回忆了一下庄一荻和甘奕芬的话,说道:“就在令爱居所不远,有什么问题吗?” 甘凤池微微皱眉,说道:“白教喇嘛和姓王的不足为患,他们背后那个人才是厉害角色。他能在人毫无察觉之下,不露身形就能隔空伤人,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隐伏在王公府周围,你要小心了。” 无忌道:“他是逐鹿侯。” 甘凤池不肯定也不否定,说道:“逐鹿家藏书极广,向年我还在江湖行走,就曾听说他们广搜天下武功秘籍据为己有,练成别人的武功,以别人的武功对付自己的仇家,曾一度在江湖中闹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以我所见,这种事也只有逐鹿侯这样的人才干得出来。要不要我给你增派人手,护卫府里?” 无忌心里默算,说道:“多谢你的好意。算来我生母和金钹法王他们也快进京了,他们一来,人手就差不多够用了。” 甘凤池微微叹道:“逐鹿擎天那个老怪物的心思鬼神难测,他若想取你性命,凭府里几个人是拦不住的。但愿他还没对你起杀心,那就万幸了,你不可轻易招惹他。” 无忌说道:“他不来招惹我倒好。”甘凤池回眸一望,但见无忌双眼露出凶光,心里想道:“你们谁招惹谁,都有一场好戏看,你要一意孤行,那也由得你。”拍了拍无忌的肩膀,对外面叫一声:“老尚!” 尚宝潼在门外应声,甘凤池吩咐道:“你去请小姐来,和我回寒灯会去。” 无忌听甘凤池说要带甘奕芬回去,心中不舍,转念一想:“如甘凤池所言,奕芬在寒灯会,强似在我这里。”本欲出言相阻,一念及此,说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第二天清旱,无忌来到庄一荻的住处,见庄一荻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已能起床行走,只是她重伤之后,脸上带着一丝病容,见到无忌,庄一荻十分开心,对无忌说:“那大魔头手段果真了得,我给他一治,今天就轻松了好多。唔。奕芬妹妹呢?” 无忌扶着她走了一阵,一边走一边说道:“奕芬跟她爹回寒灯会去了。”庄一荻笑了一笑,说道:“奕芬妹妹真好,人长得漂亮,又那么热心。我不是遇上她,这条小命儿就没了。我得好好谢谢她。”她毕竟是大病初愈,腿脚酸软,走了不远的一段路,就坐在路旁竹林外的一张石凳上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庄一荻问道:“无忌弟弟,你看以我的武艺,如与甘凤池较量,不知如何、相差多少?” 无忌一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奉承的话?” 庄一荻嘟起小嘴,说道:“当然是真话啦。” 无忌想了想,说道:“你的武功兼具佛道两家之长,单论深浅,以你现有的功力,对付江湖上二三流的人物不费吹灰之力,碰上一流高手,巧运灵思,审时度势,知道趋避厉害,也可立于不败之地,还有反败为胜之机。当然,防身更是绰绰有余,不过遇上顶尖高手,争胜则远远不足。华夏之古,九州之大,藏龙卧虎,隐怪潜奇,山外有山,不可仰止,和甘凤池比,那就还差火候和见地了。” 庄一荻点点头说道:“你的评价,和我三叔说的差不多。度虚道长总是不肯答应叫我在终南山参悟全真武功,要不然多少也会有所寸进。” 无忌说道:“据我所知,全真教自南宋丘处机时代,走的练功路子刚强猛烈,近乎少林武功,你是女子,并不适合练他们的武功,度虚道长虚怀若谷,你能练他不会不教的。你为什么扯到甘凤池身上来了?” 庄一荻道:“我是拿他打个比方罢了。天下武功最高的人,现在还数不出来比他更强的,连我三叔那么大的名气,那么高的武功,也对他忌惮三分。昨天晚上他一走进来,吓了我一大跳,我当时就心想,这个时候他要取我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无忌一笑道:“甘凤池虽然甘当鹰犬,说到他偷偷下手暗害别人,那倒未必。他那个人与生俱来就有一股傲气和狂气,投靠清廷,志得意满之后,就越发崖岸自高,一般人想和他交手,还得看他愿不愿意,背地里下手杀人,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妙慧师太的灼见。相比之下,这方面他比逐鹿侯强过不止一筹,如果不是我们的敌人,把甘凤池和逐鹿侯这两个人一起让我选择,我倒是倾向于和甘凤池做‘朋友’的。” 庄一荻说道:“这人是一代宗师的子弟,为何是这般情性,这与我平时所知道的甘凤池真是相去万千。这是为何?” 无忌道:“妙慧师太对我说,他之所以会投靠清廷,宁愿仰人鼻息,多半还是和他少年时的经历有关。他家是江南望族,其他同族的兄弟要么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要么经商有为,腰缠万贯,他身为长房长孙,年在壮岁,一事无成,处处遭人白眼,看过不少脸色,人情冷暖,更是寒天饮水,点滴自知。后来他反其道而行之,弃文从武,终于练成一身绝技,足以笑傲群雄,睥睨天下。他为声名所累,落得十几年背井离乡,漂泊在外,表面风光,却不容于人,想想也算可怜了。” 庄一荻说:“你身在京城,不比行走江湖。我来时你妈妈要我捎几句话给你,说你要在京城存身,小心在意。”无忌想起这档子事,对庄一荻说道:“我让张伯留意你三叔的行踪,不知张伯有没有所得,这几天也一直没来得及问他。” 庄一荻道:“三叔要来京城?” 无忌笑道:“你和奕芬告诉我的呀。你不是偷听了王须陀和那个喇嘛的话,知道你三叔要来北京吗?”他们俩可不知道,庄而重并不知道庄一荻正在北京无忌的府里,王须陀说庄而重要来北京的消息,只是听到一丝风声而已,其实庄而重是带着妻子和副手成青岩经由北京间道去往河北,帮助正在遭受直隶总督和血滴子围剿的白莲教脱险的。说书张在京城虽然有些朋友,也有一些门道,却没法探出行踪飘忽的西楚霸王的去向,说书张没有得到消息,自也没什么可以告诉无忌的了。 庄一荻道:“王须陀成了叛徒,三叔还未知道,我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他,免得义军因此而遭受不白损失。”无忌想了想,说道:“就让小马出京一趟,去找你三叔吧。王须陀既然说你三叔会来北京,也许他不进城有别的缘故,只要小马找到他,告诉他实情,就不用担心了。” 庄一荻点头说道:“也好,马师弟去传话,顺便也可以让他增点儿见识。” 一直到现在,无忌经历过的事,渐渐有一条脉络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了,但他没法跟人去说,连大哥纽祜禄也不能说。这条脉络的主因,还是他的王公之位。在驿站的时候,甘凤池夜会秦少冲,无忌偷听到了他们在楼下空旷处的大部分谈话,虽然没头没尾,他已知甘凤池是为了他即将拥有的三十万穆土穆劲旅,才对他极力笼络。至于甘凤池要他部落的兵马做什么,进京之前无忌是不得而知,直到昨天晚上,甘凤池才破天荒地和盘托出;皇帝要册封他做新的穆土穆王公,表面上看,是为了稳定西北,结束穆土穆部落十几年的争斗,实际上,无忌大胆推测,雍正也在觊觎他即将到手的三十万兵权。至于一直隐身幕后的那个神秘人物逐鹿侯,大概也有这方面的考量。现在寒灯会、朝廷、刑天盟已形成了三方角力,而他高无忌,正好处在三方的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里。 想到这里,无忌不禁冷笑一声,心底有一丝悲凉涌了起来。 几天之后,接着一连有两个消息传来。一个是金钹法王派古赤儿进城送信,王妃的鸾驾已到了西郊,但他们给有司的人挡了驾,暂时进不来。因为他们到西郊时,正好遇上了康熙大行前往景山“殡宫暂安”的仪式。古赤儿进城是问无忌如何处置,是无忌到城外去见王妃,还是王妃等待皇帝的大行结束之后再进城?无忌因王公之位的册封尚未举行,他目下还是百姓身份,不用参加皇帝的葬礼,因此他留在府中,并未出门。 当下对古赤儿说道:“国丧未完,王妃不可僭越入城。还是请她老人家暂住城外,侯至方回,我在府里恭候大驾。”古赤儿连一口水也没喝,急急忙忙又告辞出城,去回复王妃。到了黄昏,有人来见,说王妃扶病而来,希望尽早见一见这个流落在外二十余年的儿子。无忌想了想,便让庄一荻和说书张同往,去参见王妃。来人并说,让无忌带上儿时身上之物。无忌一想,只有那对镯子和小时候自己穿的那双小小的虎头鞋还在,那身小小的襁褓,在三戒寺时已由端木含瑛改成了护身宝衣,当下便回卧房去取那对小镯子。 自从被胁入京,无忌的住所便由庄一荻一手打理,一个大大的柜子,装着内务府送来的暂服、衣帽鞋袜,以及被子等物,自己路上带来的那个小包裹,好端端地放在上层一个角落里。庄一荻拿来包裹,无忌打开再看了一遍,带着庄一荻和说书张出了大门,坐上夏总管准备的马车,向西郊缓缓而去。 穆土穆王妃驾临京城,雍正皇帝听到理藩院的奏报,着实是吃了一惊的。他知道穆土穆王妃原也是一位女中豪杰,少年时嫁给王公,帮助穆土穆王公处理一旗事务,井井有条,威德并重,远近咸服。按满清成例,后宫严禁干政,但穆土穆王妃的干练是得到过康熙皇帝亲自嘉奖的,草原上无人不知,穆土穆旗下该管部落的头领、头人,更是个个敬佩。王妃大胆问政,也无人不服。但二十一年前她的独子给雍正暗遣血滴子抢走、王公一气之下含恨病逝,王妃连遭沉重打击,因此身体每况愈下,至于终年卧床,形销骨立,久病成疴,看看难以熬过五年。雍正心想:“王妃一死,穆土穆就是无主之地,朝廷发兵将全旗收没,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她这时来到京城,多半是为了高无忌那小子来的,设若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雍正的这场设计,那还得从他在做郡王时说起。当年康熙为了要将“天净沙”剿灭,清除异己,命雍郡王出镇江南,扫平江湖“匪患”,在雍郡王亲自主持、甘凤池费心费力之下,收效显著。雍郡王在康熙诸子中最富谋略,也最有心机,在他看来,所谓江湖“匪患”,不过尔尔,无非两策:要么重兵围剿,斩草除根;要么重金收买,罗致麾下,化为己用,有此二法,无往不利。三藩尚且可灭,台湾郑家也做了阶下之囚,几个江湖草莽,能有多少作为!他的眼光关注的,不是区区丐帮,几万天地会和数万白莲教,他真正着意关注的,是北方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雄鹰——穆土穆旗。 彼时八旗精兵,全在京师拱卫,蒙古草原上,异军突起的穆土穆让人刮目相看。从异域浴血而归的这支劲旅虽是满身疮疤,但桀骜不驯,傲骨棱棱,睥睨天下,仿佛他们的马蹄到处,没有他们征服不了的高山。三十万悍勇之士,只要见到军旗扬起,立时便是刀光蔽日,马蹄震天,这对于清廷而言,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力量,善加利用,朝廷的北大门无忧矣!可是,从顺治皇帝伊始,对穆土穆的忌惮深埋下了戒备的种子,两代皇朝,都未曾对穆土穆示以怀柔,康熙北巡,接见各部落的领袖头人,单单没有接见穆土穆王公,连旨意也没有,更不用说安抚之言。 穆土穆愣住了,穆土穆所在的草原和穆土穆的子民,都愣住了。原指望回归华夏王朝,他们可以得到他们在异域无法得到的一切,谁知事与愿违。穆土穆的怒火,从康熙北巡之后,渐渐燃烧了起来。于是,朝廷举行的各种重大活动,穆土穆皆冷眼观之,从不参与,皇帝的赏赐,穆土穆原样退回,一句谢恩的话也没有。 康熙皇帝恼羞成怒。他要发动草原战争,以强权压服穆土穆,教他们乖乖听话。消息传到漠北,穆土穆没有丝毫惊慌,他们对于血和威胁,早已司空见惯,半个月内,他们做好了迎接大战的任何准备,陈兵界上,张网以待。八旗亲王、蒙古大公,望见这样的钢铁阵势、雄壮之师,也不禁为之悚然。 关键时刻,雍郡王的六百里加急奏折到了康熙的御案之上。紧接着,就发生了王公之子被抢走,王公忧愤去世,穆土穆五支兵戎相见一连串的事件,这些事件的导火索,就是王公之子的失踪,否则,战火不会仅限于草原,早就烧到了京师,烧进了紫禁城。 这些事件的背后,康熙看到了皇四子雍郡王的手段之厉害,一番嗟叹之下,他只能相信皇四子的铁腕,也奠定了皇四子后来青云直上,终于坐稳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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