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红叶村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有两家人同时办喜事。
这同时办喜事的白家和宋家,之前还差点儿成了一家人。
可就在半月前宋家小子突然上门退了白家的婚,结果被白家二姑娘打成了猪头,三天不敢出门。
没过几日宋家便广发请帖为独子筹办喜宴,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宋家太不地道了,这才刚退婚十多天呢,就迫不及待娶新人了。
这位新人,是宋归三个月前从县城带回来的姑娘,当时她正被花楼里的打手追。
据说她是被人迷晕卖到花楼的,醒来后时时刻刻都在计划着逃跑,终于找到了一次机会,穿了一位喝醉客人的外衣扮成客人出了门。
不过刚到门口就被认出来了,她满脸泪痕,绝望地大声呼救。
在城中采买的宋归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不忍心见好好的良家女子竟被逼良为娼。
就这样,宋归花钱赎回了还未接客的阿雪。
由于村子里没有空余的房子,宋归就将阿雪安置在宋家的偏房里。
阿雪肤白貌美,举止文雅优美,讲话的时候温声细语,与他们村子里的这些人截然不同。
据村里的李大娘说,阿雪的手比豆腐还嫩呢!声音也好听,就像黄鹂鸟一般娇滴滴的。难怪宋归铁了心要退了这订了十多年的婚事,非要娶寄住在他家的阿雪。
这另一桩婚事正是白家,白溪竟然招了一位赘婿!
于是村子里年长一点的人碍于宋归父亲宋村长的面子去参加了宋家的喜宴。
年轻人则看不惯宋归朝三暮四的做法,纷纷去了白家。
白家,白溪一身正红色大袖衣,上绣有鸳鸯图案。乌黑秀发挽成随云髻,插着一支步摇。今日的她略施薄粉,淡淡的描了眉,正笑盈盈的招呼着客人。
“溪姨姨你今天真漂亮!像仙女一样!”三岁多的小红豆高兴的扑过来要白溪抱。
“红豆今天嘴真甜,来,姨姨给你一颗糖。”白溪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递给她了一颗饴糖。
“谢谢姨姨!”红豆看到糖眼睛一下就睁得圆溜溜的,嘴角还流下了一小串水渍。惹得众人一顿笑。
笑罢,村里的嫂子便围住白溪你一言我一言不住发问。
“阿溪,你的那位相公在哪里?怎么不出来让我们见见?”
“是啊!新郎官呢?是哪的人啊?”
“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啊?”
……
也有那眼酸的在背后嚼舌根,“莫不是新郎官哪里有缺陷,要不然正常的男人谁会到别家去做赘婿。”不过这话却是不敢在白溪的面前说出来的。
白溪被一群嫂子围的团团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实在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幸好这时阿妹白晚过来了,“阿姐,吉时到了该行礼了。”
白溪这才被解救出来,朝着正屋走去。
新郎官谢奕寻已经被扶着走到了门口,白溪上前牵着他踏进正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白溪的爹娘已经相继去世,两人只能在二老的灵牌前跪拜。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谢奕寻被送入了房间,白溪留下来招待客人。
新郎官虽只是匆匆一现,却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成婚了的女人们直接看呆了,没成婚的小姑娘们早就羞得满脸通红,脑中突然想起说书先生那一句“公子世无双。”
是啊!那样的相貌,当真是世上无二。
当然白溪对自己相公的相貌也是相当满意的,当时媒人夸他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俊俏。
她还有些不信,觉得媒人定是夸张了,现在一见,可真不算夸张。
这边白溪给宾客们敬酒,少不得又要被问起新郎官的来历,只好一一作答。
席间宾主尽欢,几位交好的朋友与白溪一直喝到暮色四合才做罢。
此时白溪已然醉了,眼神迷离,两颊绯红一片。
踉跄着被白晚扶到新房时便见到椅子上端正的坐着一位俊美的男子。
烛火朦胧,喜服上的大红映照到脸上,给那人更添了一分艳丽。
“美人……”白溪不由赞美。
“姑娘!这是一个误会,在下只是去了一趟茅厕,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在下与姑娘并不相识,更无婚约。若今日之事并非姑娘所为,还请姑娘放我离开。”谢奕寻听见有人叫他美人,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还是起身想与她解释清楚。
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懵里懵懂就被人拉去拜堂了呢?刚开始还以为只是一个梦,直到在这满室红绸的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脑袋清醒了不少,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梦。
他竟然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拜了天地,这可如何是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还是想出去解释清楚,可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住了,然后就被一直锁在房间。
白溪眼见这位美人着急的跟她说着什么,可她现在脑袋晕乎乎的,实在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不过她依稀记得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眼前这位美人是她的相公,于是醉眼朦胧的看着他,道:“相公,咱们安歇吧!”
谢奕寻满脸戒备,语气更重了些,“姑娘!我并不是你的相公。”
白晚见这男人不承认,气愤的看着他:“怎么?收了银子现在你想反悔?”
“在下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下也没有收过你们的银子。”谢奕寻一脸的疑惑。
“顾复!你想好反悔的下场了吗?”白晚怒瞪着他。
“在下并非顾复,姑娘应是认错了人,在下姓谢名奕寻,字习之,南江县人氏。”谢奕寻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认错人了。
白晚见他一脸真诚,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定是那顾复出言反尔,收了银子反悔了,临时抓了一个人来。
难怪从昨日媒人送来的时候一直昏迷着,媒人还说是受了风寒,给了她两包药,说是吃了药就好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是满口谎言,迷惑她们姐妹俩,好借机跑路。
可偏偏此时阿姐醉的一塌糊涂,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白晚只能先把阿姐扶到自己房间,依旧把那人锁在屋里,有什么事等明天阿姐醒了再说吧。
翌日,白溪醒来后依旧有些头昏脑胀,唉,以后再也不能喝醉酒了。
“阿姐,你醒了,起来喝点粥吧。”白晚刚刚煮好了一锅粥,来看看阿姐醒没醒。
“嗯,这就起来。”白溪起来后看着屋里的摆设越看越不对,她昨天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在阿晚的房间里睡着了?难道是昨天喝多了走错房间了?刚想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就见白晚走到新房门口叫他出来吃饭。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位翩翩公子。
谢奕寻看到白溪,想到这便是昨日与他拜堂的人,脸上不禁泛起微红。不过这毕竟是一场误会,还是得与这位姑娘说清楚。
“这位……”
可不待他说完,白晚便堵住了他道:“阿姐昨日没吃多少东西,吃了饭再说吧!”
桌上只摆放了三碗粥,一盘咸菜。
“相公,快来用饭吧。”白溪看着谢奕寻柔声道。“我不饿,你们吃罢。”刚说完便听见肚子里‘咕噜咕噜’的一声响,谢奕寻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相公,快来。”白溪笑着为他摆好碗筷。
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谢奕寻只好坐在了离两姐妹最远的位置,从昨天清醒过来他一顿饭都没吃过,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
一时间只有三人吃饭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饭后,谢奕寻一鼓作气对白溪说完了昨日发生的事,直言昨日之事全是阴差阳错,自己已几日不曾归家,家人甚是挂念,自己得回家报平安。
白溪听完打量了他半晌,直到看清楚他的耳珠没有媒人介绍时说的那颗富贵痣时才开口问道:“公子可已有婚约?”
谢奕寻愣了愣,摇头道,“尚未。”
白溪这才拿起帕子假意擦了擦眼睛,“你虽不是顾复,可昨日与我拜堂的是你,宾客都看见了你的样子,你说是误会,想一走了之,可我呢?我以后怎么办?人言可畏,到时大家都说我被新婚相公抛弃了,以后我在这村里还怎么生活?”
“爹娘去世的早,独留我与阿晚两姐妹,受尽了别人的冷眼相待,又被订亲了十多年的未婚夫退婚,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着招个男子入赘好把白家门楣立起来,可谁知竟出了这档子事,钱也没了,顾复也不知所踪,这叫我姐妹俩可如何是好啊!”谢奕寻看了眼白溪仿佛随时会掉泪的双眸,突然觉得身有千斤般重。
是啊!自己离开了这位姑娘又该怎么办呢?昨日拜堂时自己当时虽不太清醒,但依稀记得宾客众多。
自己若一走,留下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该何去何从?
今朝虽有寡妇可再嫁的条例,可再嫁的对象哪有什么良人。多是娶不起妻的穷苦老汉和家徒四壁的地痞赖子。
若是落一个被抛弃的名声,那更是比寡妇还不如。
谢奕寻觉得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自己不可能一直就在这里男耕女织,但是离开又不忍心见这位姑娘下场悲惨。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思索半晌,谢奕寻朝白溪拱手,“劳烦姑娘拿纸笔一用,在下给家中写一封家书报平安。”
现下还是先给家人报了平安再说吧。
谢奕寻只好欺瞒父母只说是在外游学,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这边谢奕寻写着家书,那边白晚怒火中烧,“阿姐,我这就去宰了顾复那个混账!”
“人海茫茫,上哪去找?他难道还傻傻的站在那里等你去算账吗?”白溪无奈道。
“那现在怎么办?”白晚看向白溪。
白溪道:“昨日礼也成了,喜宴也办了,试试能不能暂时稳住他,且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
况且,他的相貌深得她心,再想寻一个如此俊俏的郎君怕是难了。
“阿晚都听阿姐的。”反正阿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两姐妹说完话,便开始打扫起了昨日喜宴的残局。昨日借的盘碟碗筷,桌椅板凳这些统统要还回去,还有灶房也是一团乱。
白晚摆弄着凳子和桌子,白溪则把灶房里各家的碗碟分出来,一起去左邻右舍处归还。
这时谢奕寻听见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见两姐妹都在忙。他见白晚正把凳子一条一条的叠在一起,他一个大男人哪能闲着,让女子干这些粗活,连忙上前道:“我来吧!”
“不用了。”只见白晚右手抬起叠在一起的七八条长凳,左手还顺手举起一张桌子,脚步轻快的走了。
留下一脸惊愕的谢奕寻。
他悄悄伸手去搬桌子,两只手才勉强把这张实木的四方桌搬起来,看了眼旁边的长凳,只能是有心无力了。白溪捧着碟碗出来时就看见谢奕寻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晚的背影,她笑着上前道:“阿晚从小力气便比常人大了些,谢郎相处久了就习惯了。”
谢奕寻看了眼白溪手里的十来个盘子,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寻常女子的力气吧。
“我来吧。”谢奕寻接过白溪手中的碗。
“那谢郎等我一下。”白溪返回灶房又搬了一叠盘子出来。
谢奕寻便跟在白溪的后面一趟一趟的还着东西。去了别人家里,总是被乡亲们的热情弄得招架不住。
这不,到了刘婶子家,他才一进门,便听见一阵大嗓门声音传来,“哎哟,可真是英俊哟,昨儿听他们说你招的赘婿那是一表人才,俊得不得了,今儿一看可真是如此。咱十里八乡都找不到更英俊的男人了。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谢奕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别人夸都是悄悄夸的,哪像这位,一说话他感觉二十丈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婶过奖了。”白溪只羞涩一笑。
到了下一家,便见一位跟她们两姐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正跟白溪咬着耳朵。
依稀听见‘阿溪你这事干得漂亮!’‘咱可要把日子过得比那负心汉好’‘让他悔不当初’等字眼。
谢奕寻无意听姑娘们的私房话,便往后退了几步。
还完了左邻右舍的东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得准备做午饭了。昨天宴席的菜式都是白溪一手安排的,请了镇上几位大师傅掌勺,八荤两素,宾客都是拍手叫绝。所以没有什么剩菜,今天都得重新做。
从地里摘了些小白菜和芹菜,再从井里取出一块肉待会儿和芹菜一起炒。
白晚过来烧火,白溪则淘米下锅洗菜炒菜,两姐妹分工明确。
白晚力气比较大,家里洗衣服挑水砍柴都是她做。不过她不会做饭,只会煮简单的面条和粥。
白溪烧的一手好菜,平淡的食材到了她的手上总能烹饪出别样的美味。于是白溪就包揽了家里做饭,打扫卫生缝缝补补这些活计。
家里虽然没有男人,可俩姐妹也把日子过的和乐融融。谢奕寻看着白溪十分熟练的洗菜切菜,便到院里坐会儿。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从他开始读书后便没有进过厨房,娘和大姐总是把饭菜端上桌子再叫他。
即使他有意帮忙,进去了也只是添乱罢了。
现在虽已接近正午,远处的山腰处仍是迷雾漫漫。一片一片的菜花盛开,蝶舞蜂鸣,美不胜收。
这里虽没有县里的热闹繁华,却也平淡温馨。
爹娘身体都还不错,大哥大嫂也是孝顺之人,家里他倒是没多担心。
不过还有十个月会试便开考了,他必须得参加。寒窗十多载,为的便是一朝上榜,天下闻名。他三岁便会背上百首诗,四岁可识一千多字,五岁便能写一手好字了。
小小年纪就展示了惊人的天赋,但因为商人之家不能报考,爹娘便把家里的铺子全都卖了,只留下了祖上传下来的一间屋子。
爹和大哥靠打短工维持着家里的开销,从他考中秀才之后家里媒人不断,娘却一个一个都给回绝了,说是媒人介绍的这些姑娘都配不上他。一心等着他考中进士,当了官,娶位官家小姐回来。
当时他一心圣贤书,无心嫁娶,只说全凭爹娘安排。
他这十几年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身上的每一文钱都是爹和大哥的汗水钱,他有什么资格说不?
只希望这次能考中,家里也不用紧巴巴的凑钱供他读书了。
爹的脊背已经不再笔直,两鬓也添了花白。大哥的双手也布满了老茧,时常腰痛难忍。
他这次本来是来拜访一位友人,哪知住进客栈那天,上茅厕的时候,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人心险恶啊!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
“谢郎,吃饭了。”白溪在灶房边盛饭边唤。
谢奕寻连忙进屋端菜端饭。
看着这桌上的两道菜,虽简单不过看起来色相不错。
肉丝爽滑细嫩,带着一丝芹菜的清香。明明是很平常的家常菜,娘和大嫂做出来却远没有这么好吃。
吃了饭,白溪煮了茶,三人坐在院子里对弈。
说是三人也只是白溪和谢奕寻下了几局,白晚对棋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还不如耍两套招式活动活动筋骨呢。
白溪的棋艺远比不过谢奕寻,不过难得有人愿意陪她对弈,而且谢奕寻有意放水,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听着山涧的溪水声,品着泉水煮出来的香茶,倒是令谢奕寻一身疲惫放松了不少。
“这是后山泉水煮出来的茶,谢郎品品如何?”白溪眼看着棋局已成定局,便放下了棋。
谢奕寻轻呡一口,由衷的赞美,“不错,入口清香,回味甘甜,好茶!” 他家虽不富裕,不过有位同窗可是县令大人的侄子,邀请他做客的时候倒也在那位同窗家中喝过好茶。
不过他却觉得没有眼前这杯茶香甜。
白溪会心一笑,步入正题,“谢郎,既然你非情愿入赘我家,我也不强求你留下。”
“不过,你能否多留一些时间?我们才刚成亲你就离去惹人非议,大家得说我才新婚便被抛弃了。不如这样可好?我们以一年的时间为约,一年后你再悄悄离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