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小小伙子胡安西

论史近现代 2024-10-15 00:56:10

胡安西最愉快的伙伴是扎克拜阿帕(阿帕:奶奶,女性长辈)。阿帕无比神奇,又远比父母更温和耐心,绝对能满足孩子们的一切要求。胡安西在卡西帕的练习本上乱画线条。并且声称他画的是牛。阿帕看了说:“哪里!牛是这样的嘛——”  

她捏着那截一寸来长的铅笔头,先画一个圆圈,是牛的圆肚子,再往圆圈一侧加个小圈作为头,另一侧加上尾巴,下面加四只脚。这东西果然很像牛,但要说像狗像羊,也没错。  

这种魔术似的即兴创作使得胡安西兴奋地大喊大叫。他和沙吾列两个突然忙了起来,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寻找一切有形象的事物,指东指西地大喊:“阿帕!来个酒瓶!”一会又说:“阿帕再来一个汤勺!”  

在孩子们的要求下,阿帕把房间里能有的所有东西,包括小凳、铲子、柴火在内,都画了出来。然而,这简陋的房间里的生活用具毕竟是极其有限的。把筷子和馕饼也画过之后,胡安西又要求画大狗班班。于是阿帕便画了一个和刚才的牛没什么不同的形象。  

接下来阿帕还靠记忆画出了定居点才有的鸡、西瓜和电视机,还画了一棵扫帚一样的树。  

于是第二天,胡安西在附近戈壁滩的空地上到处都涂满了这种扫帚一样的树。因为他不许羊从有“树”的地方经过,阿依横别克就打了他一顿。  

胡安西第二个好朋友是卡西帕。成为年轻女性的跟班似乎是所有小男孩的荣耀。卡西帕走到哪儿,他就跟在哪儿,见缝插针地打下手。  

卡西帕说:“袋子!”他刷地就从腰间抽出来双手递上。  

卡西帕说:“茶!”他立刻跳下花毡冲出门外,把吱啦啦烧开、满满当当的茶壶从三脚架上拎下来——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啊,几公斤重的大家伙,稍微没拿稳就会浇一身的沸水。

但卡西帕这么信任他,他一定感到极有面子。为了不办砸这件事,他相当慎重仔细:先把火堆扒开、熄灭,再四处寻块抹布垫着壶柄小心平稳地取下来,然后双手紧紧提着,叉开小短腿,半步半步地挪进毡房。至于接下来把沸水灌到暖瓶里,这可是个大事,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插手。  

如此小心谨慎,毫不鲁莽,我估计之前肯定被开水烫过,深知那家伙的厉害。  

胡安西虽然不是娇惯的孩子,但总有蛮不讲理的孩子气的时候。那时大家也都愿意让着他,反正容让一个小孩子是很容易的事嘛。但一到劳动的时候,就再没人对他客气了。他也毫无怨言地挨骂挨打,虚心接受批评。  

大家一起干活时,劳动量分配如下:斯马胡力→卡西帕→扎克拜妈妈→李娟→胡安西。  

让一个六岁小孩子的排名仅次于自己,实在很屈辱,但毫无办法,这个排行榜的确是严肃的。比方说,背冰的时候,卡西帕背三十公斤,我背十几公斤,胡安西背七八公斤,毫不含糊。  

胡安西在参与劳动的时候,也许体力上远远不及成人,但作为劳动者的素质,是相当出色的。力所能及的事努力做好,决不半途而废。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就赶紧退让开来,不打搅别人去做,并且很有眼色地四处瞅着空子打下手。  

童年是漫无边际的,劳动是光荣的,长大成人是迫切的。胡安西的世界只有这么大的时候,他的心也安安静静地只有这么大。他静止在马不停蹄的成长之中,反复地揉炼着这颗心,像卡西帕反复揉面一样,越揉越筋道。他无意识地在为将来成为一个合格的牧人而宽宽绰绰地着手准备着。

但是这个秋天,胡安西就要停止这种古老的成长了,割礼完毕后他就开始上学了。他将在学校里学习远离现实生活的其他知识,在人生中第一次把视线移向别处。那时的胡安西又会有怎样的一颗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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