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张福贵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各位朋友,我叫张福贵,是江南水乡清河镇人。我出生在1955年,自小就和奶奶相依为命。父母在我十岁那年遭遇了一场意外,从此就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此,我从小就学着磨豆腐、卖豆腐,为了能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我们清河镇靠近运河,镇上的人家大多以种田、打鱼为生。我家是祖传的手工豆腐作坊,在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每天凌晨三点,我就要起床磨豆子。那时候没有电动磨,全靠人力,一锅豆子要磨上半个时辰才行。
奶奶常说:“福贵啊,你要好好做豆腐,咱们家的豆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每次听到这话,我都会笑着点头。其实我知道,奶奶是心疼我,怕我觉得做豆腐辛苦。但这份差事,我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我们家的豆腐作坊就开在清河镇最热闹的老街上。每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排队买豆腐。特别是赶早市的街坊邻居,都爱趁热买上一块刚出笼的嫩豆腐。
1979年那年,我24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时的我,虽说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好在手艺在身,每天能挣个温饱,在镇上也算是个老实本分的后生。
记得那年深秋,陈秋菊第一次来我店里买豆腐。那时候的她,才19岁,是镇上有名的村花。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碎花布衣裳,裙角微微扬起,像是清晨盛开的牵牛花,带着几分清纯,又带着几分娇俏。
“张师傅,来两块豆腐。”她轻声细语地说着,眼睛却不敢看我。
我赶紧用竹篾勺子舀起两块刚出锅的豆腐,小心翼翼地放进她带来的搪瓷盆里:“趁热吃,这豆腐刚出锅,最是鲜嫩。”
“谢谢张师傅。”她微微一笑,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我连忙叫住她,“这豆腐刚出锅,烫得很,我给你垫几片芭蕉叶。”
看着我细心地帮她垫上芭蕉叶,她的脸突然红了,像是熟透的柿子,低着头快步走了。
从那以后,秋菊常常来我店里买豆腐。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但每次来,都是那样轻声细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我知道,这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我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敢有太多的想法。
奶奶却经常夸她:“这姑娘,长得秀气,性子也温柔,要是能做我们家的媳妇就好了。”每次听到这话,我就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磨豆子。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我和秋菊之间,除了买卖豆腐,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交集。直到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在河边洗豆子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哭声。
那天,天还没亮,我就挑着一担黄豆来到河边。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我却已经习惯了。正当我蹲在河边洗豆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上游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起初我以为是风声,可仔细一听,分明是个姑娘在哭。我放下豆子,循着声音走去,借着月光,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河边的石阶上。
“秋菊?”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个身影微微一颤,转过头来,正是秋菊。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袄,脸上满是泪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张。张师傅。”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她身上:“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接过棉袄,却没有披,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张师傅,你是个好人,我。我不想骗你。”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爹。我爹给我定了亲,是镇上王员外家的二儿子。”她的声音颤抖着,“明天就要订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王家二儿子王富贵,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他爹是做米行的,家里有钱,可这个儿子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主。
“秋菊,你。”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的话。
“张师傅,我不想嫁给他,我。我喜欢的是你啊!”她说完这句话,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半年来,我何尝不是对她有意?可我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敢有这样的奢望?
就在我发愣的功夫,秋菊突然推开我,转身就往河里跳。那一刻,我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我拼命地游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挣扎着,嘴里喊着:“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
“傻丫头,你死了,叫我怎么活?”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她往岸边拖。
那天的河水特别冷,我游了没几下,就觉得手脚发麻。但我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就这样,我硬是拖着她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我们两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我赶紧脱下自己仅剩的一件中衣,披在她身上。
“张师傅。”她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泪水。
“别说话,先上岸暖和暖和。”我背起她,往岸上走去。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一跳,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死,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要救她。
回到岸上,我背着她往家里走。路上,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张师傅,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还没来得及听她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抓住他们!”是王富贵的声音。
原来,王家的人一大早就发现秋菊不见了,就带着人到处找。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我们。
那天早上发生的事,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是一场噩梦。王家人不由分说,就说我调戏良家妇女。他们根本不听我和秋菊的解释,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又把秋菊强行带走了。
我躺在河边,浑身是伤,心里却只担心秋菊的安危。后来听说,陈家怕丢人,当天就把秋菊送去了外地的亲戚家。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秋菊。镇上的人都说我是个登徒子,想攀高枝没攀上,反倒坏了姑娘的名声。我不辩解,因为我知道,解释再多也没用。
那场意外后,我的豆腐生意越来越差。街坊邻居们都不愿意来我这里买豆腐了,就连平日里对我很好的街坊,看到我也是绕道走。
奶奶心疼我,却又无能为力。她常常叹气说:“福贵啊,要不我们搬到别处去吧?”
我摇摇头:“奶奶,这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地方,我不能走。”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在镇上继续待了半年。可是生意越来越差,最后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奶奶离开了清河镇,到外地打工去了。
临走那天,我站在自家的豆腐店前,看着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奶奶拉着我的手说:“福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们到外地去,重新开始。”
就这样,我带着奶奶,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清河镇。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里,我吃尽了苦头,但也算是有了些积蓄。先是在外地工厂打工,后来跟人学了新式豆制品的做法,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一家小作坊。再后来,我的豆制品在当地打出了名气,作坊也越开越大,变成了一家小型的豆制品厂。
奶奶在我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走了,临走前还念叨着要我找个媳妇。可我这些年,始终忘不了秋菊,也就一直没成家。
1999年的夏天,我回到了清河镇。二十年过去了,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原来的老街拓宽了,两旁的老房子也都翻新了。我租下了当年豆腐店的那间老铺子,重新开起了豆腐店。
这一天,外面下着大雨,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张师傅,还认得我吗?”
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猛地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已经四十岁的秋菊,一个是约莫二十岁的姑娘。那个姑娘,长得和年轻时的秋菊一模一样。
“秋菊。”我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她的眼睛红了:“对不起,张福贵,我来晚了。”
我看着她身边的姑娘,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噙着泪水。
“这是。”我的声音在发抖。
秋菊拉过姑娘的手:“这是你的女儿,叫小荷。那天在河边,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有了身孕。”
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二十年了,原来我早就当了父亲,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秋菊跪在我面前,“当年我被家里送去外地,生下小荷后,我就一直在外地生活。这些年,我总想着要回来找你,可是。可是我没有勇气。”
小荷也跪了下来:“爹。”这一声爹,喊得我心都碎了。
我扶起她们母女俩,看着这个和秋菊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这些年,过得好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秋菊摇摇头:“不瞒你说,这些年,我们过得很苦。我在外地给人做工,好在小荷争气,今年考上了大学。”
我的泪水又掉了下来。二十年了,我的女儿,竟然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长大,而我,却从来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爹,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小荷怯生生地问道。
我看了看秋菊,又看了看小荷,点点头:“能,当然能。这二十年,我欠你们太多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店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我们三个人的啜泣声。二十年的离别,二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能早点表明心意,如果当初我能保护好秋菊,如果当初我能找到她们。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现实。
看着眼前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可有些缘分,也许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重逢。
“爹,我给你倒杯水吧。”小荷站起来,熟练地找到茶壶,给我倒了一杯水。这个动作,和年轻时的秋菊一模一样。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喉咙发紧:“你。你知道我是你爹多久了?”
秋菊抹着眼泪说:“从小荷记事起,我就告诉她,她爹是个好人,是清河镇最好的豆腐师傅。小时候,她常问我:‘娘,我爹为什么不要我们?’我就告诉她:‘不是爹不要我们,是娘没有勇气面对爹。’”
小荷端着水杯走过来:“娘常说,我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年在河里救她的时候,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着娘。”
我颤抖着接过水杯:“那你。恨我吗?”
“不恨。”小荷摇摇头,“我知道,不是爹不要我们,是有些事情,大人们都身不由己。”
这句话说得太懂事了,懂事得让我心疼。我的女儿,从小就这么懂事,可我却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你们。在外面过得很苦吧?”我看着她们母女俩的穿着,虽然整洁,却都是很普通的衣服。
秋菊笑了笑:“还好,我在工厂做工,一个月能挣千把块钱。小荷从小就懂事,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做家教补贴家用了。”
“补贴家用?”我的心揪得更疼了,“你才多大啊,就要赚钱补贴家用。”
“没事的爹,”小荷笑着说,“我喜欢教书,现在不也考上了师范大学吗?以后我要当个好老师。”
我站起身来:“你们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说完,我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搬出一个旧木箱。这个木箱,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每次挣了钱,我都会存一部分在这里,想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秋菊,也算是个交代。
“这是这些年我攒的钱,”我把木箱搬出来,“不多,也就七八十万。本来是想着。如果能找到你们。”
秋菊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不是为钱来的。”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话,“这些钱,就当是我这些年欠你们的。小荷上大学要用钱,你身体也要保养,这些钱你们拿着。”
“爹。”小荷扑进我怀里,“我们真的不是为钱来的,我们只是想见见您。”
我紧紧地抱住这个从未抱过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对不起,爹这些年都不在你身边。”
秋菊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父女相拥而泣,也跟着抹眼泪。
“秋菊,”我松开小荷,看着她,“这些年,你。还好吗?”
她抿着嘴笑了笑:“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会想起你。每次路过豆腐摊,我都会想起你做的豆腐。再后来,小荷大了,越长越像我年轻时的样子,我就更想你了。”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你怎么不找个好人家嫁了?”
“嫁人?”她苦笑着摇摇头,“带着个女儿,谁肯要啊?再说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也没心思想这些。”
小荷突然说:“娘在老家常偷偷哭,每次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没事。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想爹了。”
我的心揪得更疼了。二十年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思念,她们母女俩也一直记挂着我。
“当年,”秋菊低着头说,“我被家里送去外地后,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想告诉你,可是家里人看得太紧了。后来我生下小荷,家里人怕丢人,就不许我回来。”
“那现在呢?”我问道,“你家里人知道你们来找我吗?”
她摇摇头:“爹娘早就不在了,我哥嫂子也各自成家。这些年,就我和小荷相依为命。前段时间听说你回来了,开了豆腐店,我就想着。是不是该让孩子认认爹了。”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二十年了,她们过得那么苦,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以后,”我深吸一口气,“你们就住在这里吧。楼上还有两间房,收拾收拾就能住人。小荷上学的事我来安排,你也不用再去工厂做工了。”
“这。这不好吧?”秋菊有些慌乱,“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不是。”
“娘,”小荷拉着她的手,“我们就留下来吧。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有个完整的家。”
秋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啊,这么多年,她们母女俩一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那场意外。
“秋菊,”我看着她,“你还记得当年在河边,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我想告诉你,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是我还没说出口,就。”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以后,我来照顾你们。”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我们三个人身上。二十年的离别,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
有人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可我却想说,有些缘分,或许就是在兜兜转转后,才能重新相遇。就像我和秋菊,就像我和小荷,二十年的时光,终究没有抹去那份血脉相连的牵绊。
看着店里忙碌的母女俩,我的眼睛又湿润了。这一刻,我多想把这二十年的亏欠,都好好补偿给她们。可是,我该如何补偿?这二十年的离别,这二十年的思念,这二十年的痛苦,又该如何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