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李子,蔷薇科李属植物,是人们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在世界各地广泛栽培。超市里常见的黑布林,也是李子的一种。其名源自英语“black plum”的意译,即黑李。果皮呈紫黑色,果肉却是黄色的,黑布林其实是从中国李和欧洲李的杂交后代中选育出的一种新品种。
在我家乡,盛产的李子叫三华李,传说是梁天监年间印度高僧智药三藏从印度带来,种于乌石蒙里月华寺,后移种于南华寺内,取名南华李。这种李子,果大核小,色如碧玉,成熟后由青绿转红紫,表面有一层“白霜”轻覆。要辨别何为三华李,只要看到红中带“银霜”的就是。用手轻轻抹去那层霜,露出了紫红色的外皮,泛着点点黄绿色的斑点,非常惹人喜爱。一口咬下去,肉质鲜红,味道脆爽,清甜带点蜜味,比黑布林要甜得多,吃了一颗你还想再吃一颗。
拿一颗三华李在手上把玩,用力掰开紫里透红的的果肉,诱人的果汁滴滴沁出。熟透的李子只要你掰开,果核与果肉已经分开了,空心三华李就此得名。一想到家乡田园里满树缀枝、诱人的三华李时,就忍不住垂涎。也许是太久没吃过了,怀念儿时的那种味道。而今超市或水果店里的水果虽然是琳琅满目,但根本唤不起儿时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黑布林这样的洋李子虽然个头大,但太酸了,远不及三华李的味道。
北方的李子是七八月成熟,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所以是消暑佳果。三国魏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说的就是将甜瓜放入清泉,在凉水中沉入红色的李子,以为消夏之乐事。冷水中浸泡过的李子,一个个饱满圆润,缀着水珠,玲珑剔透,形态美艳,口味想来应该更耐品尝。风亭水榭,雪槛水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古人真是风流潇洒的生活艺术家。
而南方的三华李,是在四五月份成熟,有时候三月份人们就忍耐不住要品尝了,此时还有些酸涩,怎么办呢?记得家乡人将未完全成熟的三华李,放在辣椒混白糖的秘制水里泡上几个小时,制作成为酸果吃。假若有耐心让它浸泡一晚上,等充分入味之后再品尝,那就更加好吃了。而大多数孩子还是急性子的,才泡上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有人偷吃了,而且吃得特别带劲,既皱眉头又不断吸着口水,场面十分有趣。这种酸果吃起来入口生津,酸酸甜甜带有小辣,清爽解腻又开胃。也有做三华李酿酒的,挑选新鲜的青李,去除果蒂,用小刀在李子上划一刀,将处理好的李子放入可密封的容器中,加入38度以上的米酒,加入冰糖和甘草,盖上盖子封好,放阴凉处保存,三个月即可以启封。
李子的甜,是一种特别清香的甜,同时,李子的甜中,一定有挥之不去的酸,提醒着你的味蕾。酸酸甜甜,就是李子的本味。小时候,我备受祖母宠爱,夏天时桌子上总有一盆水汪汪的李子。玩得汗流浃背的,一个接一个吃李子解渴,那股滋味现在回忆起来,不亚于酷暑中来了一杯清凉果汁。那时候,我常常陶醉在对李子大快朵颐的快乐中,尽情吸吮着李子发散出来的香甜气息,直吃到牙齿染成紫色,牙龈发酸方才罢休。
每当我想起让人垂涎的美食的香味,怀旧与快乐常使我不禁涕下。在记忆中,我再次见到南方灼热的阳光,一间带阁楼的二层岭南民居,屋旁种着紫珠树和芭蕉,院墙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恣肆的藤蔓,一张低矮的木桌子,几把坐起来吱吱呀呀的小椅子,随意放在门口的树荫下,桌子上的白瓷盘,堆满了熟透的红紫李子,有的已经绽裂。李子用清水洗过了,外皮上缀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盘子盛着,更显灵巧可爱。墙角下种植有几株夜来香,每到黄昏便会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混合在渐深的夜色之中。对我而言,南方就是在晚风里注满芬芳的李子和夜来香的气味。
童年的食物对于我们来说,总是人间美味。那时的人生喜悲,总是入心入肺。得到的一点酸甜,都会被无限放大,留存在记忆里,日后魂牵梦萦,刻入乡愁。
从那时,
大地,阳光,雪,
十月忽来的倾盆雨,
沿大路,万事万物,
光线,雨,遗留在
我的记忆中
气味,透明感,熟李子:
人生把一只高脚杯捏成椭圆
来容纳,它的澄澈,
它的阴暗,它的冷冽。
喔,亲吻果实之唇,
牙齿与嘴唇洋溢
芬芳的琥珀,
汁液般的李子之光!
——聂鲁达《李子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