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
可在我阿姊死的那天,我第一次开了口。
“我要他们死。”
我阿姊是王府死的第一百个舞女。
一年后,我成了丫鬟,入王府时,带了个糖罐。
那里面没有糖,我用它装了阿姊的遗物。
阿姊说那叫手雷。
我叫阿离,支离破碎的离。
我来接我的月亮阿姊回家了。
1
冬日里鹅毛大雪下得正大,而梁王府又死了一个舞娘。舞娘的尸体像个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般裹了块白布扔在青石板的路上。
王妃院里的下人跪了满地,全都瑟缩着,没人敢看那已经成了冰雕的舞娘一眼。
院里的人被头上不断浇下的刺骨冰水刺激得不停发抖战栗。
“连惊鸿舞都教不会王妃,王妃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惊鸿舞,是梁王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舞。
而王妃一直在找这支舞的主人,希望能学会这支惊鸿舞,博取梁王一笑。
可是一年过去了,王妃仍然没有学会这支舞。
然而,梁王的生辰日辰又近在眼前。
王妃似乎是气急了,用力地摔碎了一盏茶盅,热水溅起来烫到了她的手:“既然都教不会我,那便把这群舞女的手脚都砍了吧。”
一旁伺候的丫鬟半夏轻轻地安抚着因为过分激动,胸前不断起伏的王妃,一边不断地使着眼色示意一旁拿着药箱的我上前。
我跪在王妃的脚下,小心翼翼地为她的葱白似的手指上着药膏。
“王妃您别急,奴婢定能给您找到合适的舞女,那些人都低贱得紧。随便施舍一些便像蝇虫一般上赶着来了。”
王妃泛红的眼尾带着水汽,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手里止不住地抚摸着头上金色的步摇: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杀那个贱婢了,世上当真再无人会这惊鸿舞了吗?”
“可惜了还差一点我就全部学会了。”王妃带着不甘的呢喃轻轻地把玩着头上的步摇。
那亮的夺目金色步摇是她与王爷的定情信物,爱惜得紧。
我对着她手背上的伤口轻轻地吹气,嘴里传来的声音却让屋里的人听了个清楚。
“有的。”我看着旁边舞娘身上带着血的半块玉佩有些发愣。
她的玉佩还有一半哪去了?
2
我是阿姊买的奴。
我从小就在烟雨楼长大,我的娘亲是这里的打扫丫头。
没人知道我爹是谁。
我也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杂种。
五岁时,我的血救了烟雨楼头牌的脸。
我的血能让伤口快速地愈合。
从那之后,更没人把我当做人了。
他们说我是血奴。
我开始受欢迎了。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笑脸。
我有了一个笼子,那里面还有我的朋友阿黄。
一只瘸了腿的大黄狗。
但是在别人的眼中,我只是一个能够使伤疤快速痊愈的血袋。
可是我有很多的阿姊呢,有很多很多的爱。
当她们的脸上有了疤痕,她们总是带着无比灿烂的微笑对着我。
“阿离,给我一点血好不好?阿姊给你糖吃。”
“阿姊脸上有了皱纹,就不美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姊们的糖总是带着一股子铁腥味和难以言说的脂粉味。
那些脂粉味总是让我有些想吐。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我的阿姊们都没来看我。
她们远远见着我都掩盖着口鼻,一脸嫌恶,隔着一个狗笼声音远远地传来。
“伤口割大一点,多放点留着,别浪费了。”这是红袖阿姊的声音,她给了我三十颗糖。
“这血腥气可真难闻!效果却是极好的。” 这是一向温柔如水的仙仙阿姊,她总是拿着阿黄吃过的骨头温柔地喂在了我的嘴边。
我像阿黄一样被拴在了荒无人烟的后山,因为我快要死了。
他们说不能浪费我的血,那个伤口比阿黄肚子上的都要大。
阿黄在一旁不停地叫唤,湿润的舌头不断地舔着我的脸。
这是唯一温暖的来源。
血好像流不出来了。
真冷啊!我呆呆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天空。
“这个杂种,命可真大!把她丢山里去得了。”烟雨楼的护卫用力地吐了口唾沫在我的脸上。
“你别说,她长得还挺标致,就这样死了可惜了。”他的眼神像蛇一样冰冷黏腻。
下一刻,一声愤怒的痛呼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阿黄的身体被用力地摔在雪地上。
血从阿黄的身下流出,蜿蜒着成了一条小溪到了我的脚边。
可我打不开啊,这个笼子。
这是我和阿黄的家,可是我却没有权利打开我的家门。
我像疯狗一般地大叫着,我像阿黄一样平日里一般用力地咬着那个铁笼。
阿黄,别怕。
我的衣服被褪去,我被他们牵制着脖颈像只狗一样匍匐在地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在想。
雪下得这样大,阿黄会不会冷呢?
雪地这样白,我会不会把它弄脏了。
我为什么要当人呢?
下一秒,我却被一个满是皂荚的清香味道包围了。
“我买了她。”
入目的是金灿灿的黄金。
原来我也是值钱的。
我有些担心这个 眼前柔柔弱弱有着梨涡的姐姐。
护卫的眼睛色眯眯地打量着她。
她抱着我后退,眼角笑得眯了起来。
一声轰隆声,一颗黑色物体丢过去什么也没了。
那些人
从那之后,我成了阿姊买的奴。
她背着我在漫天大雪里,回到了家。
她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我在她的背上摇啊摇,摇回了家。
我一滴泪也没落。
我一言也未发。
眼前的漂亮阿姊似乎是很苦恼地挠了挠头,“我的妹妹竟然是个小哑巴吗?”
我看着她腰间的杀猪刀,用力地捏紧了身下柔软的被褥。
“这刀用来吓唬人的。阿黄嘛?你放心,姐姐医科大毕业,能文能舞,古典舞十级呢!一个大黄狗在我手里一定是这十里八街最亮的狗仔。”
兴许是我的眼神过分迷茫,她慢慢地蹲了下来抱住了我。
“别怕,阿姊是个神医呢。”
“你好呀,我是你的月亮阿姊,叫你小阿离好不好?远离以前所有的一切不幸了。”阿姊轻轻擦拭掉我害怕的泪水。
我艰涩地开了口,“我给你血。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我想要你当我的家人。”
可是我的离是支离破碎的离。
3
“你说什么?”王妃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下一刻,我起身赤脚沿着那条血迹斑斑的青石板路起舞。
“阿离,惊鸿舞不难的,你仔细看好了。 ”
我不停地旋转跳跃,我望向头顶高悬的明月,脸上带着笑。
那上面有没有一个阿姊急得跳脚?
莫急,阿姊。
阿离长大了。
一曲毕,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嫉妒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其中有一簇目光炙热得像是要把我的脸烧个洞。
“舞姿不错,就是这脸有些倒胃口。”
王妃的语气有种松了口气的慵懒。
一个貌丑能帮大忙的丫鬟可是最佳选择了。
我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身子,额头使劲地磕在青石板上。
耳旁传来的是半夏有些不甘的声音。
“你跟着我来便是!”
门被用力地推开,满是烟尘味道,我却有些想哭。
“你和你的狗一起住这里吧。”
半夏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轻轻地搂住阿黄的脖颈。
没关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从那日起,我的职责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王妃面前起舞。
我不停地旋转跳跃,闭着眼。
可是青石板上总是会有很多东西的。
比如石块,比如炭块。
我扭到了脚腕。
院子里又跪了一群的丫鬟婆子。
熙熙攘攘地让人害怕。
其中为首的半夏脸上赫然有着鲜红的指印。
我看着半夏抖抖索索的身体,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仗势欺人的威风。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挡在了她的面前。
“请王妃责罚奴婢,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
王妃的蔻丹沿着我脸上的疤痕狠狠地划着,有些许的鲜红皮肉都嵌了进去。
“奴婢会画图。”
人群散尽,我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子走去。
身后赫然跟着的是脸肿得老高的半夏。
“你为什么帮我?”
她的眼中有着不解。
“你像我阿姊。”
是啊,像那个在王妃面前进言如何杀了我阿姊的人。
月亮变红了。
4
从那以后,半夏似乎真的成了我的阿姊。
她给我买糖,买泥人,买各种各样的头花。
我总是愣愣地看着她,“你真美,半夏姐姐。”
“你别怕,姐姐成了这王府的主人一定不会轻慢你。”
我看着半夏脸上志在必得的微笑,嘴里含着她给的糖,舌尖传来的却是血腥味。
真是奇怪,跟烟雨楼那些阿姊的糖果一个味道呢。
阿姊,人不该贪心的,对不对?
我贪心得到一个亲人,所以害死了你。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亮呢!
今夜的风也格外的大。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王府的夜空。
我温柔地挠了挠阿黄的下巴,轻轻地勾去它嘴边撕咬下来的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你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我轻轻地划开手腕滴了几滴血在阿黄的嘴边。
旁边的画纸赫然没在了今晚画的最后一张。
我被带到花园那里时,我看着从未如此狼狈的半夏微微有些失了神。
她跪趴在地上,一边满眼恐惧地想来抓我的衣摆,一边连声祈求:
“你帮帮姐姐,你帮帮姐姐,那画纸是你拿给姐姐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