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冬瓜番茄鸡蛋肉片羹
我生就贱命，劳碌命，每天一睁开眼睛，便要操心。大的心操不了，也轮不到我等升斗小民来操，你比如运煤油的车运食用油，吃了也就吃了，自认倒霉。领导不发话，我们也不能把中粮的头头脑脑拉出来给毙了。大的事情更没有置喙的地儿，大毛和二毛干仗，领导偏要站队在大毛那一边，我们也没辙。所以，操心来操心去，就是自家里的那点破事。比如，今天吃什么。
今天吃什么是一场触及灵魂的大拷问，每天背了个买菜包在菜场里晃悠，思前想后，举棋不定，不知道买啥菜，不知道买回来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做才讨老人孩子的喜欢，让她们快快乐乐地把桌上的菜干掉。从前给学生讲作文，说，写作能力再强的学生，也不可能每一篇作文都写得很好。后来给老陈讲拍照，说，没有人每拍一张都是大片。做菜也一样，任你再好的厨师，即使做同样一道菜，也不可能每次都做到极致，讨人喜欢。何况我这种草台班的家庭煮夫，一旦某次做菜得了差评，便要心灵憔悴，士气涣散，人性扭曲，灵魂沦丧。
于是回到问题的原点，今天吃什么？
每当我魂不守舍地在菜市场里东张西望的时候，看琳琅满目的货架，竟然皆视如无物，因为我没法将它们看成一道道完整的菜。当一个人看到材料，却无法在思想中组合为成品的时候，其内心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就像一个爱好码字的人，手里抱着一部新华字典，却无法把这些字词组织成为一篇文字；就像一个喜欢拍照的人，看到绝美的名山大川，建筑人文，异域风情，却无法用最好方式把它们给表达出来。这种感觉的确令人好是沮丧。
唯一能够慰藉我心灵的是，好在从菜市场出来，我还能扫街，它能够扫去我心中的失落与不快。
在菜市场买到极细嫩新鲜的苋菜，3.5元一把。永安里延伸线的那条小巷如今变成了一座马路菜市场，供老百姓自由贸易。而城管则在体育场口子上坐着，防贼似的防着挑担小贩进入永安里。有卖自种的茄子，也是3.5元一斤，买了6元钱的，准备拿来做油淋茄子。本地的浅绿色冬瓜，还带着粉粉的白霜呢，只卖到1.5元一斤。再买了一点干子豆腐，家里有一块五花肉，可以做粉蒸肉。以前我喜欢做“夹干肉”，也用五花肉来做，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道菜。看到小小的鲜嫩的鸡毛菜，有买一把的冲动，想到已经有苋菜了，便断了这个念想。
鸡毛菜是来自上海的说法，指刚长出来的小白菜秧。《虹南作战史》这部小说中就讲虹南村的菜农们抢着上市鸡毛菜，因为鸡毛菜比小白菜的卖价要高。但武汉这一带讲的鸡毛菜却不是小白菜秧，而是极细小的大白菜秧。鸡毛菜放到锅里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味道也挺好。这家摊子的鸡毛菜也卖3.5元一斤，而再长大一点，就变成大白菜秧，继续长，成了玉白菜，最后变成大白菜。
回家先将五花肉切好，拌上沔阳三蒸的蒸肉粉，用它自带的料汁，做粉蒸肉。选了两根茄子，切成两半，剞上花刀，用水泡上，茄子很吃油，吐过水的茄子会拒绝油进入茄子里面。锅里不放油，将茄子放进去干煎，到外皮微微有点发黄，盛起来。洗锅放油爆肉丁，然后放进茄子，加盐，酱油翻炒几下装盘，这是我做油淋茄子的方法，不记得是在哪本菜谱里头学来的。有人不这么做，网上有很多油淋茄子方案，和我的不同。
炒了香干和苋菜，中午的菜就齐了。很少有孩子愿意吃茄子，皆因茄子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很不讨喜。为了鼓励我，孙子赏脸吃了几筷子。她喜欢吃那种硬七八纠的菜，说茄子太软，吃起来像吃肥肉一样，有些恶心。但我觉得这完全不是合乎逻辑的理由，一切的青菜炒过之后，不都是软绵绵的吗，她吃起来为什么没有肥肉感呢。猜想还是拒绝茄子的味道吧。我个人觉得这款油淋茄子没做出从前的水平，是因为茄子太嫩，也太细瘦，放到锅里干煎，失去了水分，变得不够肥厚，给煎扁了。还是那种长大壮硕一些的茄子用来做油淋茄子比较好，嫩茄子不放酱油，入锅随便炒炒吃最好，是谓原味茄子。
家里人微染小恙，食欲不振，上午的菜便做得多了。下午对孙女说，只做一个菜便可以，你选择是番茄炒鸡蛋还是冬瓜炒肉丁。孩子刁难我说，我要吃番茄冬瓜炒鸡蛋。我说，这个没法炒，她依然说，我要吃番茄冬瓜炒鸡蛋。奶奶说，给做个汤吧。我说，那就番茄冬瓜鸡蛋羹。有一年出差到武汉，车走到左岭，一位老同志请客，舍不得花钱，点了一客冬瓜羹，说，夏天吃冬瓜好。不过这款冬瓜羹做得还真不错，吃起来滑溜溜的，回来后做给女儿吃，她也觉得不错。
左岭是从前武黄国道上司机们中午打尖的地方，左岭餐馆的冬瓜羹就是将冬瓜切成丁，加火腿肠煮，火腿肠能够添一点红色，与白色的冬瓜相配。起锅前倒进稍浓一点的芡，让菜成为羹状。菜带点儿冬瓜的清香，味道全在于佐料，比如味精胡椒香葱等等，看起来很清爽。
现在没人敢吃火腿肠，早上买了腰柳肉，顺便说，前天是18元一斤，今天成了20元一斤，涨了。把腰柳肉切成片，上浆，冬瓜和番茄切成丁，打一个鸡蛋。先下冬瓜煮到熟，再下番茄丁，然后下腰柳肉，最后把鸡蛋打散，倒进汤里成为蛋花。这次做的羹，腰柳肉的浆上太厚了，而且做鸡蛋花的时候太急，没有让它形成那种有如行云流水般的线条，因此成菜不够清爽，这道菜做得恰到好处，是汤清到能够看见各种食材，鸡蛋花飘逸流动，很有韵致，有如《八十七神仙卷》中那些线描的衣褶，同时，汤汁还要给人带来羹的感觉。这个度的确很不好把握。
我有一本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年版的《八十七神仙卷》。晒给女儿看了，她想打劫去，想想真有些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