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顾总带回一个女人关在这栋别墅里。
我被派来这里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跟顾总之前的女人很不一样，
既不索求钱财房产，也不要求爱意满满，
只是时常盯着顾总养的观赏鱼发呆。
她常与我说，
“如果真的爱，又怎么会忍心将鱼儿放在这一方天地呢？”
后来，她哭闹，逃跑，最后从楼上跳了下去。
1
顾总软禁的女人跳楼时，
我正端着馄饨面敲她的门。
身体坠地时的重大声响让我发了疯似的将门撞开，却终究晚了一步。
恰逢白雪簌簌落下的时节，沈瑜安静趴在皑皑白雪之上，墨色的长发与鲜红的血色交映。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睛刺痛。
回过神来，我已然冲到了楼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
她依旧朝我柔柔的笑，颤着唇，似乎要说什么。
我凑到她嘴边，听到她含着笑的低泣，
“王妈，告诉顾……瑾行，我……永远不会只做他的……观赏鱼。”
她说这句话时，眼神那么清亮，仿佛孩童般烂漫。
我想，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带给顾总的。
因为顾总不喜欢她这样说话。
顾总喜欢她乖巧。
失神之际，手心被坚硬的东西硌了下，
我低头看，是顾总前不久前才做好的订婚戒。
2
沈瑜是顾总未婚妻。
这件事，是沈瑜告诉我的。
“我并不想嫁给他。”沈瑜摆弄着玫瑰，深深嗅了一口，眉眼下垂着透露出忧伤。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她。
因为她总惹顾总生气，我是看着顾总长大的，心中自然偏向他。
再说顾总天之骄子，商界大佬，想嫁给他的人比比皆是。
偏偏看上沈瑜，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王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声音还沙哑着，嘴角处留有红肿。
我洗碗的手顿住，“沈小姐说便是。”
“能不能替我买一盒避孕药？”
手中的碗陡然落在水池，溅起的水将我围裙浸湿一小块。
这忙我不敢帮，也不能帮。
借口还没来得及想好，一股怒气扑面而来。
顾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只是那阴沉的表情表示他听到了一切。
沈瑜依旧没慌，抬着眼皮朝顾总微笑，
“既然你听到了，也麻烦你以后可以做好避孕措施，省的……”
她话没说完，就被顾总揽腰抱起进了二楼卧室。
卧室门拍的巨响，吓得我一哆嗦。
争吵声窸窸窣窣地传进我的耳朵，
连带着摔东西的声音，激起我一层的寒毛。
顾总气急败坏又不甘的话传来，
“你还想着他是不是！”
“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不愿意跟我好是吗？我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沈瑜，你别逼我！”
我不知道沈瑜用了什么办法，总之顾总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怒气消了大半。
顾总挽着袖口叫我，“王妈，给她送杯温水上去。”
我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沈瑜沉沉的睡着，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眉心皱成一团。
再靠近些，绳索映入眼帘。
沈瑜皮肤本就白，不断被摩擦的下腕处早就红肿，衬得更加透白。
她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给她揉着眉心。
她发出轻笑，声音哑的更是厉害，
“谢谢你。”
我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反正她总是把道谢挂在嘴边。
沈瑜眼神不断瞟向门外，
我告诉她，“顾总走了。”
她眨着水润的眼睛，拽住我的衣角，与我对视，
“王妈，你能放我走吗？”
3
她又想逃。
沈瑜不是没逃过。
两年间，她逃了三次，只是每次都被顾总抓回来。
最远的一次，她逃到了外省，躲了三个月。
不过只是她以为的。
我看的最清楚，顾总一直都知道她的下落，只是想让她逃得更远些再抓回来，这样她才知道自己逃不掉。
自从那次被抓回来，沈瑜老实了许多。
只是我没想到她还存有这样的想法。
明知逃不掉，却一次次逃，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
对于她的请求，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算了。”
她说。
我看到她眼中的光亮消失，再次将自己蜷缩起来。
翻身之时，我瞧见她肩膀上青紫的痕迹。
我徐徐叹口气，“沈小姐，晚饭想吃什么？”
“鳗鱼饭吧。”
鳗鱼饭？
我得去买。
别墅建在山腰，最近的菜市场开车来回也要半小时。
司机得知我要出门，抬头看了眼二楼，
“沈小姐……”
我懂他的意思。
我摇头，“就这一次吧。”
能逃也是好的。
回来时，我整颗心都在疯狂跳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二楼的房间格外安静，昏黄的灯光下是平坦的被褥。
她还是逃了。
我看着打开的窗户，提着滴水的黑色袋子去了厨房。
腥气弥漫着我的鼻息，
我机械般重复着洗净、剔骨的步骤。
直到身后响起声音，“王妈。”
我转身，沈瑜穿着淡色睡裙站在客厅。
“你没……”
“要把鳗鱼做的清淡一点，我喜欢。”
她靠近，沐浴液的香味盖过腥气。
我挥手叫她别沾染了鱼腥。
“谢谢你。”
她又这样说。
我跟她交换着眼神，她忽然眼角有些湿润，等我再仔细瞧，尽是笑意。
饭做好时，沈瑜吃了很多。
她似乎很开心，跟我说了很多话。
她跟顾总是高中同学。
那所学校，除了零星几个凭借努力考进来的学生，剩下的全是有钱有名的家族孩子。
而沈瑜就是考进来的。
一开始，她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只是闷头苦学，想靠着自己上梦想的大学。
“可我从没想过会跟顾瑾行扯上关系。”
沈瑜第一次考试，就排在第一名。
她很开心，走在路上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因为她知道拿着这样的成绩回家，父母一定会骄傲。
可是半路上，沈瑜被一群人拦在了胡同里。
那些人扯开她的衣服，纽扣崩的四处都是。
妈妈给她亲手缝制的书包也被扯碎成几片破布。
沈瑜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被人逼着下跪磕头，直到顾瑾行出现将她解救出来。
“他扶我起来，外套披在我的肩上，透着好闻的味道。”
我看她，眼中露出不解。
明明是英雄救美，沈瑜为什么……
她笑了下，解答我的疑问，
“王妈，当我知道一切都是顾瑾行做的局，我快要疯掉了。”
4
“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又自负，顾瑾行就是。”
沈瑜似乎说累了。
她慢吞吞上楼，一向挺直的脊背忽然间有些塌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顾总高一那段时间的反常。
“王妈，你能把这个书包缝好吗？”
那书包明明不是他的，可他执拗的守在我身边要我一针一线细细缝成原样。
可我针线活一向不好。
他便抱着书包叹气，
“早知道就不要他们撕的这么厉害了，真麻烦。”
我偏头，“少爷买个新的吧。”
他努努嘴，所答非所问，
“你是不知道女孩哭起来有多难哄！”
那时候，我隐约觉得小孩要早恋了。
可隔了两天，他又抱着撕坏的女生校服回来，满脸苦恼。
他抓着我的胳膊，“王妈，要是一个女孩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当时觉得好笑。
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劝他，
“女孩有女孩的选择，不能强求的。”
“我偏强求！”
我叹气，不再去劝。
深夜，顾总满身疲惫推门。
我接过他递来的外套，“我熬了粥。”
“我吃过了，她怎么样？”
“沈小姐吃了饭就上去休息了。”
顾总点头，抬腿上了楼。
他小心翼翼推门，生怕吵醒沈瑜的安眠。
可里面瞬间亮起灯来，沈瑜还没睡。
我的心瞬间提了上来，要知道，只要两人清醒的面对面，一场吵闹便不可避免。
我端着热牛奶上楼的时候，听到沈瑜的声音，
“我想去看看我爸爸。”
“你再听话些，我就带你去。”
里面沉默了很久。
我正要敲门时，
“顾瑾行，你逼我这么紧，就不怕我自杀吗？”
手中的牛奶抖了下。
门被风吹开一条缝，
我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眼睛。
沈瑜被顾总掐着脖子抵在墙壁上，脸色涨得通红。
可她并不害怕，只是不卑不亢与顾总对视。
“沈瑜，你要是死了，我就断了你爸爸的药！你们父女正好黄泉路上相伴！”
原本平静的沈瑜，立刻挣扎着掰开顾总的手。
但她如何比得过男人的力气，终究体验到了窒息。
瘦弱的身体被甩到床上，剧烈的喘息着咳嗽着，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我别过头的瞬间，看到沈瑜对我笑。
她那近乎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挂着一滴泪，砸在我心里。
“沈瑜，你不许死，不许离开我！”
5
下楼时，顾总近乎癫狂的重复着这句话。
我加快了脚步，不敢去听沈瑜痛苦的声音。
沈瑜下楼的时间比平时要晚很多。
她扶着栏杆挪下来，看到鱼缸，眼神又亮起来，
“真漂亮啊。”
她手放在鱼缸玻璃上，慢慢滑动，似乎在透过玻璃和水在抚摸里面的鱼。
我擦桌子的动作慢下来。
“可惜了，只能困在鱼缸里面。”
我笑了，告诉她，“鱼只有七秒记忆。”
沈瑜叹口气，“可是在这七秒钟里它们是痛苦的。”
我注意到她腕出的伤痕又严重了许多。
拿出药来的时候，她又在望着鱼出神。
“沈小姐，我给你涂点药膏吧。”
她感激的看我一眼，将手递给我，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昨天还没有。
看来是昨天晚上顾总给她戴上的。
他们要订婚了。
“王妈，这戒指真好看，以前我也有一个的。”
沈瑜举起手上的戒指对着顶上的灯光。
她声音那么轻柔，可我瞧着她面上没有丝毫的快乐，整个人都灰蒙蒙的。
我知道沈瑜是嫁过人的。
她老公出车祸死了，也是在那场车祸里又遇上了顾总。
是顾总替她处理好一切，将她带到了这里。
她应该感激顾总的。
她手上那枚戒指是顾总亲手设计又亲自做出来的，盛着顾总的心意。
也比她之前那枚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钻戒大上许多倍。
但她就是不开心。
甚至红了眼眶，落下几滴泪来。
“沈小姐，你不开心吗？”
“我开心。”
她声音很轻，小到我几乎听不到她的回答。
午饭沈瑜只喝了一碗汤，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间。
我收拾碗筷的时候，顾总风尘仆仆推开门，很是急切。
他冲上楼拉起沈瑜便往外走。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些的时候，沈瑜通红着双眼回来了。
她蜷缩在沙发上，仍有顾总抱在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的如此厉害，像个破碎的娃娃，令人动容。
顾总一向冷淡的脸上也不免浮现出怜惜。
“沈瑜，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替你爸爸治病。”
最好的医生找到了，
但死神还是带走了沈瑜父亲。
这是沈瑜最后一个亲人了。
处理完后事，沈瑜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谁也不肯见。
顾总就守在门外，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
“沈瑜，你还有我。”
沈瑜开了门。
她盯着顾总脚下的烟灰看了很久才将目光投向我，
“王妈，我想吃馄饨面。”
她经常要我做这个，但每次都说没有爸爸做的好吃。
我也总是笑笑，外人总是没有亲人做的好吃。
可这次，沈瑜捧着碗，全部吃完了。
吃的比之前多了几倍。
顾总夺走她的碗，“别吃了，会撑坏的。”
沈瑜就只是看着他，直到顾总再次将碗还给她。
她自虐般连吃三碗，最后将面汤都喝了个精光，下一秒就捂嘴冲进了卫生间，吐的昏天黑地。
顾总守在她旁边，抚摸她的背，“别为难自己。”
“都会过去的。”
沈瑜吐够了，就用黝黑的眼睛看他，
“顾瑾行，我恨你。”
“我求你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明知道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的捶打着顾总。
顾总沉默的抱着她，任她踢打啃咬。
6
后来沈瑜怀孕了。
顾总知道这个消息，抱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笑的像个孩子。
我很久没见到顾总这么开心了。
沈瑜也跟着他笑。
但我发现沈瑜不是真的开心。
在顾总去上班的时间，她经常一个人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流泪。
我总觉得她在纠结什么。
“王妈，怀孕好辛苦啊。”
沈瑜怀孕确实辛苦，才两个月就吃不进去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我想尽办法给她做她喜欢的食物，可每次都是闻一下便作呕。
她怀孕以来最常吃的就是一家小蛋糕。
每次顾总忙到再晚也会给她带回来。
她不只自己吃，还喂给顾总吃，一副甜蜜的样子。
我却总觉得哪里怪。
时间久了，顾总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他偶尔会问我，
“王妈，沈瑜是不是不那么讨厌我了？”
我回答不了。
但顾总的眼神太过可怜，似乎在渴求着一个答案。
我只能点头，“是。”
顾总得了答案便会更加高兴，给了加了几次工资，我也乐的开心。
他总说要赶在沈瑜显怀之前把婚结了。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
沈瑜似乎也同意了，不难受的时候也会跟着顾总去试婚纱，买金饰，每次回来都累得瘫倒在沙发上。
昏昏欲睡时，顾总就挠她痒，将她弄醒，
“去房间睡，小心着凉。”
沈瑜就伸手撒娇要抱。
顾总就会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弯腰将他抱回房间。
婚礼前两天，沈瑜从鱼缸里面捞出几条小鱼央求我，
“王妈，帮我把这几条小鱼放走吧。”
她想让这些鱼回到大海。
可是沈瑜，这里没有大海。
我不忍让她伤心，便带着几条小鱼放到了顾总其他房子里面养着。
沈瑜最近越来越贪睡，一睡就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
我叫她，她就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看我，告诉我，
“我做了好久的梦啊，好累。”
但她应该做的美梦。
不然嘴角为什么上扬呢？
婚礼前一天，顾总公司事务繁忙，沈瑜就坐在窗户那边等着他回来。
她最近经常这样，
我也没多想，只是嘱咐她别吹风。
“王妈，我想吃馄饨面。”
难道她有了胃口。
我连忙应下，下楼去厨房的时候，我忽然不放心返回。
沈瑜听到脚步声，回头冲我笑，
“放心吧。”
她笑得那么好看。
我当真信了她的话！
馄饨面做好的时候，我心中急切，爬楼的速度快了起来。
摔倒在地，幸亏馄饨面没撒，不然沈瑜又要多等一会儿了。
我敲门，里面没声音。
“王妈，谢谢你。”
不真切的一句道谢，馄饨面洒在地上。
门被撞开的时候，沈瑜白色睡裙一角还搭在飘窗上，我扑过去，什么都没抓到。
重物响起，我怔然往下面看。
看到的是她释然的笑。
比以往每个笑容都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