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上半篮子柿饼子,就能下山领个大闺女当媳妇

退休的胡启明 2024-11-17 18:06:49

--老家柿子的回忆

眼下正是沂蒙山区柿子成熟采摘的时节,我住的城市小区院子十几颗不小的绿化柿子树也挂满了红红的柿子。手机短视频上,山区柿子的风景视频接连不断,小区邻居也不断有人相约结队,专门去附近临朐、青州等山区看柿子休闲,拍柿子视频照片。孩子前几天去还带回了一枝挂有七八个柿子和几片绿叶的柿子树枝,挂在了自己房间的墙上作为装饰欣赏。仿佛这柿子树就是一种风景观赏果木,而作为“吃”的果品本来属性,则没多少人关注或忽视了。

然而我小时却对这柿子没多少感情,“热爱”不起来。原因也极简单,我就在一个柿树环抱的小村庄长大,从小就在柿子树下嬉戏玩耍。见得多了,也吃够吃“伤”了,自然也就不再稀罕它。现在人们去山里看柿子观风景,在那里搔首弄姿地摆谱拍照,还说什么苍虬遒劲、五彩斑斓、红红火火、柿柿(事事)如意什么的,但老家人不懂,也没功夫没闲情逸致欣赏这个。老家人就看能不能吃,有没有用。这玩意既不像苹果那样好吃,上集卖也换不了几个钱,还占地影响种庄稼打粮食,自然也就不会受老家人的 “待见”。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那时候农村家里穷,最想吃的就是水果了。香蕉橘子的听说过但没吃过,不敢奢望,苹果就是能够见到的最为眼馋的水果了,但那时老家一带苹果种植还不多,也还是个稀罕物,只有偶尔亲戚上门时带来几个。上学后学了一篇课文,说的是曲阜县东风公社有个全国劳动模范陈以梅,带领全村整修河滩造地几十亩,全都种上了苹果葡萄梨等水果,这就把我们馋的不得了,心里就直埋怨村里的老辈人,咋就光栽些没有啥用的柿子树,不像人家一样多种些好吃的苹果葡萄梨呢。

这想法一直持续到我十七八岁进城市上学之后。记得那时每逢开学时,好多同学都会带来自己家乡的苹果、花生等土特产与同学分享,而我却两手空空啥也没有。不是不舍得,而是老家除了柿子啥也没有,总感到老家的柿子和柿饼丢人“带不出门来”,怕同学笑话。这就有些自卑,但也找会找些“理由”说“硬话”:俺老家是大平原,粮食主产区,小麦玉米高产稳产,不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粮食产量。

我的老家,就在鲁中山区临朐县城西部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地带。西边就是连绵不断的山区丘陵,东边则是县城附近的平原。我姥姥家就在西边不远的山区,那里就满山遍野地长满柿子和山楂树。而一到山下我村周边,除了我村外,柿子树则基本没了踪影。

老家村里的柿子树都在村的周边,是个柿树环抱的村庄呢。与西边山里不同的是,村里的柿子都是大树、古树,大都水桶般粗,再粗的两三个人也搂不过来,就像现在一些寺庙里保护着的一些古树名木一样粗大遒劲,不过树冠更大,一棵棵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一棵树的树荫差不多有篮球场大。村的东北角是柿子树最集中的地方,十几颗粗大的柿子树连成一片,足有一二百米长,村人就叫这地方为柿子行(音航)。还有村东一个叫秋园子的地方,种满柿子树的园子呢,也是十几颗大柿子树遮天蔽日。三伏天,女人们就三五成群,在树下坐着小板凳纳鞋底乘凉。麦收时,生产队就安排专人在树下埋锅烧水,供割麦子的劳力在这里喝水解渴歇息。而我上小学时的操场,也就在“柿子行”的大树底下。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有像我老家那样大的柿子树的。这些树是什么年间栽的,有多少年了,也没人能说得清。老人们都说,他们小时候树就这般大,这些年也没见有什么变化。树过去都归各家各户所有,50年代合作化时期,就都“入社”归生产队集体了。但也从没见过生产队管理过它。即不浇水施肥,也不整枝打药,任其自然生长。说来也怪,这柿子树生命力及其顽强,不管它依旧长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也没见枯死过一棵。柿子成熟时也没人看护,但也没人稀罕去摘去偷。偶有外地路过的喜欢,村人也是任其采摘。“又不是啥好东西,稀罕多摘几个就是”,村人往往还打招呼说上一句。

尽管不是啥好东西,但柿子成熟了还是要摘,不能“瞎”了东西不是?秋收结束地里不忙了,也正是摘柿子的时候,生产队就安排两个人专门去摘柿子。这摘柿子的方法至今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扛一个长长的梯子架在树上,一人带一根长长的“钩杆”和篮子上树采摘。篮子上栓有细长的绳子,摘满篮子用绳子放下来,树下有人接着并倒入手推车中推走。边缘树梢够不着的,也就不再费事去摘,留给喜鹊和“长尾巴狼”等鸟作越冬食物了。每天摘的柿子在生产队场院大体扒扒堆,分给三五家。最后各家各户都能分到数量差不多的柿子。

和我相反的是,母亲似乎对柿子情有独钟,特别有感情。柿子分到家,她都是先漤(音岚)上一锅。近查字典,我才知道这“漤” 亦写作“醂”,是一种柿子脱涩的专用方法和用字。就是将柿子放在大锅里用温水浸泡,将柿子的涩味去除。其技巧就是要掌握好水的温度,高了容易将柿子烫坏或煮熟,凉了则不起作用漤的时间更长。这就需要每隔几个钟头往锅灶里添几把火,使水保持在基本不烫手的温度。剩下的柿子,母亲就全部做成柿饼了。母亲有从娘家带来的一个专用小工具“刮子”,手拿着柿子在“刮子”转几下就将柿子皮刮的干干净净,然后就在院子里架上用秫秸作的“箔”上晾晒。隔几天视其软硬程度再用手捏捏,直至成为一个肉火烧样的饼状,再放在一个缸里密封好,过一两个月柿饼上长满了白霜,就算大功告成了。我姥姥村里柿子多,刮柿子晒柿饼来不及时,就直接将鲜柿子掰开像晒地瓜干一样晒干算完,这样的柿干我们叫作“柿蝎子”。舅舅还会将些烂柿子做成柿子酒、柿子醋,家里酒和醋就从来不用花钱买。

我曾问舅舅和母亲,咱这里漫山遍野是柿子,咋不种点苹果葡萄啥的好吃的?舅舅说,咱这山岭薄地长不好啊,苹果好吃不假但娇贵得很,既得浇水又得施肥,还得整枝打药什么的,哪有那么多功夫伺候它啊。不像这柿子,石头缝里都能长,栽那里都能长成大树。一年到头甭管他,也不管一年天旱天涝下雹子,照样柿子挂满树,年年都是大丰收。

我说,可柿子不如苹果好吃啊?

舅舅说,灾荒年你就知道啥好吃了。

舅舅说的灾荒年我知道是1960年,那时我虽小但已记事了。山下平原地带饿死了不少人,北洼里,就是现在广饶、博兴以北的东营、滨州一代,过来逃荒讨饭的成群结队,好多女人为了吃上口饭,就在这里找个主成家不走了。姥姥村里和我经常玩的兰琴,他娘就是那年从北洼广饶要饭来的。那时我们不懂事,就跟着一些大孩子叫人家是“洼客”“北洼鳖”。

舅舅说,那时咱这里也缺粮食,但咱山里野菜野果的多,柿饼软枣的多,这就保证饿不死人。这东西和苹果梨的不一样,它是干果,也是粮食,吃了能“顶饭”,抗饿。你看那年咱这山里,多少人家挎上篮子柿饼下山领回了媳妇?人饿急了,有口吃的人家就跟你走,咱村仨老光棍子不都娶上北洼媳妇了,兰琴他娘不就是拿半篮子柿饼换的?为啥你村里有那么多老柿子树?老辈里想的长远呢,平常年景是备荒,灾荒来了它救命呐!

我就明白了我村那么多老柿子树和母亲对柿子情有独钟的原因,这以后也得到了进一步证实。这几年看抖音,沂蒙山区的一个网红经常关注沂源县卢家泉村的一个老奶奶,这奶奶是北洼广饶人,她1960年大闺女时出民工在外修水库,在工地上实在饿急眼了,就偷着逃了出来,自己一个人跑到了沂源山里要饭不敢回家。一天她在一个野山坡的软枣下,捡拾地上没人要的干软枣充饥,被村里一老光棍发现了,就把她领回了村里,先拿出柿饼让她吃了个饱,说山里虽然穷,粮食不多,但柿饼软枣有的是,饿不死人。老光棍连半篮子柿饼都没用,就和他成亲直到现在。还有个视频说,1947年初莱芜战役时,一根据地村庄接到了一晚上紧急加工多少斤煎饼的任务,但粮食不凑手当晚没完成任务。村干部急中生智,要家家户户把存的柿饼都献出来做军粮送到了前方,此举还得到了部队首长的表扬。前年我到青州深山中的胡林谷村景区旅游时,就在村里遇到了一位也是当年从广饶逃荒来这里成家落户的奶奶,她就和我说,是当年这山里收留了她,是柿饼子救了她的命,这里对她有恩,云云。

然而灾荒年毕竟越来越远,老百姓还是认眼前的现实。80年代初大包干后,我村里的柿子树被伐了个一干二净种上了庄稼,山里舅舅村里也伐了不少。但树砍完了,柿子也就开始值钱了。80年代中期,柿饼打开了日本、韩国市场,听说还是畅销货,鲜柿子的价格飞涨,山里的老百姓就又开始大量栽种柿子。现在看到的青州、临朐山里的柿子树,大部分也是那个时候所栽。之后这些年,国内市场也逐渐畅销,山里农户每家每年都能有个三五千甚至上万元的柿子收入。临朐县的五井镇,正在打造一个“柿子小镇”。这个镇的隐士溜山沟十几个村,柿子成了村里的主导产业。本地几个在外的大学生回乡开发了不少新的柿子产品,还注册了“可柿”的品牌商标。青州的上白洋溜山沟,还起了个柿子沟的名字,专门打造柿子景观旅游品牌,据说去旅游的人也络绎不绝。柿子不再是人们灾荒年的救命之物,成了发家致富的宝贝和旅游休闲的景观果木。

想到这些,就有了兴致想写写抒发一下。昨天和记者老胡说了我的想法,听完我的叙述,老胡顿时来了灵感,说,柿子树生命力那么顽强,适应性那么广,栽在哪里都能生长成活结果。你不管他嫌弃他,他照样给你默默奉献。灾荒年帮你度过难关,现在又帮你挣钱换外汇致富。山里人靠它养家,城里人栽它观景看果,就连喜鹊灰喜鹊都靠他吃食过冬,这是什么?是柿子精神、柿子品格哩!是你老家和老家人精神和品格的象征哩!陶铸不有篇散文《松树的风格》吗?你就写篇《柿子的风格》吧!

我一听,顿感“升华”了不少,有水平,把柿子和柿子树同我老家和老家人比,我也极其赞同。但《柿子的风格》题目太高我写不了,写成《我爱柿子,我爱家乡和家乡人》恰当又感觉太“酸”,不管怎样就先写这篇流水账记叙抒发一下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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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11-17 21:25

    这东西吃多了不行,都到一月份了,还挂在树上,鸟会吃一点,大部分掉地上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