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每当想起生命,都感觉到悲凉。它是那么短暂,那么缺少乐趣,那么偶然。它完全可能根本不存在,即使存在过,也是那么稍纵即逝。
有个最新的科学推测:正是19亿年前某瞬间猝现的一种可用阳光生产氧气的细菌,激发出了植物和生命,并彻底改变了地球进化史。而这一记瞬间,偶然得不能再偶然,脆弱得不能再脆弱,堪称一个荒唐的奇迹。人类的出现并不是生物进化的必然结果,而是跟其它生物一样,是无数次偶然事件的结果。如果在寒武纪的物种大爆发中,最初的弱小脊椎动物没能幸存下来,则今天或许根本不会有脊椎动物,当然也就不会有人类。如果一种不起眼的鱼类不在鱼鳍中长出了骨头,则脊椎动物或许根本不可能登上陆地,当然也不会有人类。如果不是一个像小行星撞地球这样的偶然事件导致恐龙的灭绝,则小小的哺乳动物可能根本没有机会主宰地球,不会利用恐龙灭绝遗留下的生态空间进化出多姿多彩的哺乳动物物种,也不会有人类。而如果在大约500万年前非洲大草原的气候不变干燥,迫使南方古猿的祖先放弃森林生活下地直立行走,则所谓的人类也许不过是另一类猩猩。地球上产生生命也许是必然的,进化出智能生物也许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但进化出人类这个样子的智能生物却是十分偶然的。我们人类不过是进化的偶然产物。
2009年,开普勒望远镜在银河系以外寻找类地行星,最后发现了200亿个类地行星。这些行星表面可能存在液态水,因为要有生命孕育,必须先有液态水。但即使有液态水也未必存在生命,即使“地球兄弟团队”在不断扩充之中,对于类地行星上是否存在生命,不应有过于乐观的态度。因为地球需要46亿年的稳定的环境来孕育生命,而其他行星上大多充满动荡。46亿年的稳定,虽然有恐龙灭绝之类的事情发生,但是地球仍然能够找到完整的生命链。地球究竟是不是宇宙中孤独的生命载体?地球的历程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人类生命之形成的极端偶然性,也因此让我们内心升起获得生命的感恩之情。是的,只有感恩之情,当我为午饭的热汤切一颗小番茄,也把这多汁的鲜艳归结于宇宙间的偶然幸运。
我知道,进化的过程并不是一成不变,顺理成章地向前滚动的,而是在某个时间点忽然跃升,激进地一路狂奔,例如5亿多年前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那么,眼前存在的东西是否也会一夜之间消失?想起大海中有一种现象叫“幽灵岛”——由于有些小岛像幽灵一样在海上时隐时现,所以人们把它称为“幽灵岛”。在无数航海家的见证下,“幽灵岛”神秘出现,后又一点点变小,最终沉下水底,又会在某一天神秘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科学家们至今都还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解释这种神秘又诡异的现象,这种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出没无常的岛屿。“幽灵岛”在爱琴海桑托林群岛、冰岛、阿留申群岛、汤加海沟附近海域曾多次发现过。有科学家认为,“幽灵岛”是海底火山耍的把戏:火山喷发,大量熔岩堆积,火山停止活动后便成岛屿,一段时间后,岛屿下沉、剥蚀,最终隐没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之中。
当我意识到生命之偶然,那个茫茫大海上偶然闪现的幽灵岛的意象深深植入我的意识中。我们每一个人,地球的每一个物种,宇宙的每一个星系文明,都像茫茫大海中突然闪现的幽灵岛,在存在一段时间之后,悄然隐没,全无踪影。它的出现,既无目的,也无意义,纯属偶然。存在消失后,全无踪迹可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多少百代之过客,就像昨夜星辰一样,曾经闪亮过一下,就无缘无故地熄灭。这就是生命存在的残酷真实。
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一个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从无中来,又要回到无中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改变我们这个命运。既然那无缘无故的一切,让我们看到生命的真切隐喻,那么,我们不仅要鼓起勇气,直面这个残酷事实,还要苦中作乐,为这个毫无意义的偶然生命赋予个人的意义。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人像一只蝴蝶轻轻挥舞翅膀,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千里之外,掀起了一场滔天的骇浪,蝴蝶不知道,它们只是很偶然地,经过了生。
有只蝴蝶震动翅膀
一场风暴在远方酝酿
谁在栅栏后轻轻回眸
一片花瓣偶然飘落
瞬间照亮岁月的荒芜
在键盘上胡乱敲打
一首情诗由此诞生
在牌桌上随意洗牌
洗出了一手同花顺
缘分聚合纠缠之后
有些东西不知所踪
有些人下落不明
同花顺重新被打乱
字母组合成墓志铭
生命的消解
如潮生潮灭
一个决定牵动另一个决定
一个偶然注定另一个偶然
从一条路走向下一条路
每一步都牵引着下一步
每一个转弯
都面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们偶然地年轻过
磕磕绊绊
撞上快乐
身体的那种甜美
自然而然,一如太阳
每天早晨从海上升起
一样的新鲜
我们是偶然地
活着
活着就足够
继续吃青菜和豆腐
继续失眠和写诗
继续像交响乐中的
一个偶然的停顿
在宇宙宏大的歌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