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

老饕苏东坡算是古代文人中的对吃很有讲究的人，算得上美食大家。其闻听河豚的鲜美，早已口水横流，留下“苏翁江鳐斫玉柱，坡仙河豚享腴烹。”的诗句。

怎奈身在朝廷，却不能如愿品尝。元丰八年（1085）二月，朝廷告下，准他回归常州居住。时值桃红柳绿的季节，正是河豚欲上时，又到了品尝江鲜的季节。东坡既知河豚鲜美，却又知道此物剧毒。难舍其鲜，决定冒死一尝。

当地一绅士知道后，请厨子到家中，烧了一锅河豚请东坡品尝。

河豚腹中有一对精巢，又名西施乳，嫩如豆腐，鲜香肥美，东坡尝之，赞不绝口：风味只可想象，不能言传。又夹了一块鱼肉，顿时满口生津，差点鲜掉眉毛，惊叹道：“也值得一死。”

一句“也值得一死”道出了“拼死吃河豚”的千古绝唱，能算得上老饕之人，在生命和美味之间，依然选择后者，可见河豚的诱惑力超过常人想象。

河豚是洄游鱼类，生活在海洋里，清明前后，洄游长江产卵，游到江阴到扬中一带，体内盐分已淡化，最为鲜美，长江两岸的人们又到了品尝河豚鱼的季节。此时也是河豚毒性最强的季节，在繁殖季节，河豚的毒性高于平常。

常州处于江阴与扬中交界处，有25.8公里的长江沿岸线，河豚洄游到这里，正是最鲜美的时候，故常州人自古就有品尝河豚的习俗，与这美味结下不解之缘。

在常州，不少饭店都有河豚鱼供应，吃河豚自然不要去江阴、靖江和扬中，走出家门口就能品尝到。新北区也曾开了两家“江鲜馆”，专门做“长江三鲜”，河豚成了餐馆的主打菜。常州人吃河豚非常讲究，要白汁，用金花菜或春笋同烧，此三种食材谓之“开春三鲜”。植物的鲜与河豚的鲜融合，形成了独特的风味。

常州人会吃，常州人能吃，每到开春季节，为尝一块江鲜，四处寻觅，踏味而去。常州虽有专门吃河豚的饮食店，最出名的地方当属魏村。早在十多年前，常州食客就有了清明前后去魏村品尝河豚的习惯。

在魏村长江支河的水面上停了三五条水泥船，那就是当时很有名气的水上餐厅，餐厅装修颇有水上人家的风格，简单而不失典雅。每条船旁边都有一个网箱，里面养着江鲢、江虾、江蟹、江鳗，当然少不了胖乎乎河豚鱼。

飘在江水上品尝江鲜，正如躺在瓜田里吃西瓜，尝的是一种新鲜。边品尝江鲜，边看江水波涛滚滚。夜晚，皓月初升，渔歌唱晚，水鸟夜鸣，鱼跃江水惊醒春梦，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可惜东坡先生生不逢时，要不然，定会诗兴大作，岂止是一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能解诗瘾？

河豚鱼有暗纹、条纹和橘黄三个品种，其中橘黄河豚毒性最强，越毒却越鲜美。水上餐厅只供应橘黄河豚，论条卖，记得当时卖198元一条。常州人吃河豚很豪气，不是简单的烧几条上桌，而是每人一条，称之为“位上”，一桌下来，但河豚这道菜就得两千块。

客人入座后，服务员只要点一下人数，就知道要烧几条。厨师从江水里把活蹦乱跳的河豚捞上来，现杀现烧，取清澈的长江水烧制，谓之“江水烧江鱼”，原生态的吃法，算是原汁原味了。江水的甘甜，养育了一代代江边人，江水是活的，河豚鱼是活的，烧出来的菜才算得上真正的鲜活肥美。珍爱美食之人，最讲的是菜要“烧活”。

都说河豚剧毒，在熟练的厨师手上并没有那么神秘，毒性在眼睛、鱼籽、血液里，只要清理干净，就是一道美味。当然，河豚的肝脏也有毒，但其细腻鲜嫩的口感让人无法拒绝，便在流动的水笼头上冲洗，直至血水冲洗干净。河豚肉同样也要把血水冲洗干净，直至鱼肉呈透明状，晶莹剔透。

烧河豚并不是复杂的活，取猪油和菜籽油，将河豚煎至金黄，放入适量烧开的长江水，加姜葱，以武火烧笃，整过烹饪时间大概一个钟头左右。待锅里汤汁浓稠时，放入精盐调味，出锅装盆。好的食材不需要太多的调料，甚至连料酒都不放，否则就掩盖了食材本身的味道，烧河豚亦如此。

美食必配美器，装河豚一般采用骨瓷鱼形盆子，在灯光的映衬下赏心悦目。汤汁乳白，鲜美醇厚；鱼皮透明，糯香肥美；鱼肝软绵，细嫩爽滑；鱼肉洁白，鲜嫩细腻。一条河豚鱼落肚，荡气回肠，心旷神怡。真正的美食达人是不会放过盆中汤汁的，那是河豚鱼的精华，浇在半透明的泰国香米饭上，搅拌均匀，还未细嚼，已滑入喉咙口……

由于生态环境的变化及过度捕捞，江鱼资源日渐枯竭，自2020年长江开始十年禁渔，从此再也没有品尝到长江河豚，魏村长江边上的水上餐厅也随之消失了。

长江禁捕了，吃河豚鱼更加方便了，人工养殖的河豚鱼早已端上了餐桌，这种河豚毒性减弱了，甚至失去了毒性，价格也便宜多了。市场上有活河豚鱼卖，卖鱼的人帮你宰杀处理好，拿回去直接烹饪，像烧普通鱼一样那么简单。

酷爱河豚鱼的常州食客越来越多了，品尝过河豚鱼，其它鱼定会索然无味。今又清明，河豚已上，何不邀三五好友，品尝河豚，推杯换盏，品尝一江春水，回味人间沧桑？也许此时，得与失，荣与耻，都已忘却，唯有东坡先生的“河豚享腴烹”在你的味蕾里。

只可惜，活水烧活鱼已成记忆。但愿十年后，半江春水半江鱼，长江野生河豚再次回到常州人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