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赵婷
奶奶离世前，把我的小姑姑叫到跟前，留给她一件遗物。小姑姑看到遗物哭倒在地，泪奔了。
说起我小姑的身世也挺可怜的，她本是我奶奶娘家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小姑的母亲是远嫁来到此地，和她的父亲是自由恋爱结合在一起的。听说她母亲的娘家挺有钱的，而小姑的父亲除了长有一副好皮囊，一张好嘴巴外，几乎一无是处。家庭条件非常贫困，他和哥哥结婚后三间房两头住，还住的是三间土坏房。她妈妈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比较温柔和善。两人根本就不般配，可她妈妈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非这个男人不嫁。虽然她外公外婆以断绝关系相要挟，她依然和她深爱的男人私奔了。
小姑的母亲怀孕后，老公就把她留在家里待产，他得出去打工挣钱呢！家里穷得叮当响，几乎揭不开锅，孩子出生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刚开始的日子还能勉强凑合着过，自打小姑出生以后，他们的小日子更艰难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了钱都不行！没办法，小姑的父亲只好丢下妻女仍然出去打工。小姑的奶奶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她母亲只能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她和嫂子，婆婆同住在一个院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又是远嫁，背后没有娘家势力顶着，经常受嫂子婆婆的欺负。老公又是一个不争气的主，很长时间不往家里寄钱。最艰难的时候她连一包卫生巾都买不起，和嫂子婆婆又不对付，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到了年关时，丈夫才回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得知丈夫在外有了外遇，挣的钱都花到别的女人身上。那一年别人家都在欢欢喜喜过春节，她和老公一直在冷战，她过的是如此不开心。
第二年开春，打工的浪潮又开始了。老公跟她跪地发誓，一定在外好好挣钱养家，再也不敢胡来了。
老公前脚刚走，她跟嫂子又发生了口舌之争，两人吵着吵着还互相撕扯起来，不用说小姑的母亲吃了亏。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日子让她伤心透了。她是富家女，哪遭过这种大罪。结婚三年，一次也没回过娘家，虽然爸妈说跟她断绝了关系，可她相信父母还是爱她的。她很想很想回娘家看看父母，可手中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到今天，她才万般后悔，当初是多么幼稚单纯，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迷惑。不该当初不听父母的话，把自己的人生作到这步田地。
婆婆那天也指着她骂，她和嫂子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在这个家她纯粹就是一个外人，没人同情她，也没人向着她说话。现在连老公也指望不住，这种生活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天她躲在家里哭了一整天，晚上嫂子和婆婆说说笑笑在吃饭。她万般绝望下，弄了两包耗子药喝了下去。小姑的母亲就这样走了，那年她还不到两岁，刚学会走路。
母亲走后，她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奶奶无能力抚养，父亲另结新欢，大伯大娘更是视她如眼中钉。
她奶奶说，不如找个好人家让别人领养了吧，守在家里也是遭罪。
正好奶奶那天在她家，小姑长得眉清目秀，两只大眼睛扑灵扑灵的，聪慧又可爱。奶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她很想抱养个小棉袄，老了没事时到闺女家走动走动。她还没开口，有中间人就来跟她说合。奶奶这人明事理，人善良，口碑好，大家都知道，都说小姑到她家不会受气，奶奶会对她好。
小姑的奶奶和父亲也同意把小姑送养给奶奶家，第二天，奶奶和爷爷置办了礼物来到小姑家，把正在呀呀学语的小姑抱回了家。
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儿子，我爸上面是大伯，下面是小叔。三个哥哥一看家里来了个可爱的小妹妹，都围上去这个摸摸小姑的小脸蛋，那个拉拉小姑的小手。小姑一点儿也不认生，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奶奶爱怜地教她，“快喊哥哥，哥哥们会带你一块儿玩儿！”
小姑就脆声声地喊了声，“哥哥！”
一句哥哥，把三兄弟乐的，嘻嘻笑着，你推我我推你，享受着哥哥这个称呼。小叔和小姑同岁，他比我小姑大半年。我小叔还乐得蹦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蹦到小姑跟前"叭唧”亲了小姑一口，逗得爷爷奶奶大伯和我爸哈哈大笑。
爷爷是个勤快人，农闲时去建筑工地上做大工，就是砌墙工，比小工工资高一点。奶奶是持家高手，庄稼地里像拔草，锄地的活都是奶奶一个人干的，除非夏收秋收季节爷爷才从建筑工地上撤回来帮忙。家里的大小事物奶奶也不让爷爷插手，她说爷爷干的活太辛苦了，他只有休息好了才能给家里多挣钱。
她在院门前开了一片小菜园，种上瓜果蔬菜，青椒茄子豆角。那年月虽然家家户户生活都很贫困，奶奶却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简简单单的几样菜，经过奶奶的小锅铲在灶锅里一翻炒，就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三兄弟和小姑都被奶奶养得白白胖胖，壮实实的。
小姑从小就乖巧懂事，她知道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虽然爸妈和三个哥哥都很疼爱她，但她从不在他们跟前胡闹撒娇。六岁时就会帮着奶奶喂鸡喂鸭，奶奶做饭时，会帮着奶奶往灶里添柴火。小姑的懂事行为，让奶奶有些偏疼小姑。每天早上做饭时她都要给小姑煮一个鸡蛋，而这个鸡蛋小姑也不吃，她剥掉鸡蛋壳，把白白嫩嫩的鸡蛋丢进爷爷碗里，小童音里带着甜甜的味道，“爸爸吃，爸爸吃了给我们挣钱！”
我们那里的学校离我们村比较远，当中还隔着一个村庄，我爸他们上学时带着小姑。小姑路上走累了，三兄弟轮流背着她。学校有小学和中学，八年的时光小叔陪伴的最多。三兄弟非常爱惜这个小妹妹，怕她受一点点委屈。
小姑也爱三个哥哥，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他们。男孩子一般都比较调皮，当我爸他们做错事的时候，我奶奶会用一把尺子挨个抽打他们的手掌心。奶奶的家教很严，她是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成长的阶段养成不良习惯。每次奶奶打哥哥们，小姑姑就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求奶奶，“妈妈，别打哥哥们了！哥哥们会听话的！”
奶奶走后，小姑就用小嘴一个一个地冲他们红红的手掌心呵热气，并用自己的小手揉一揉他们的手掌心。还安慰他们，“哥哥们以后听妈妈的话，妈妈就不打了！”
奶奶的子女中数我大伯和小姑学习最好，我爸和小叔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们俩个都是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虽然奶奶经常鼓励他们，讲将来学上成了可以出人头地。可他们两个觉得一看书就头痛，实在读不下去。每年秋季交学费时，四个学生的学费让爸妈发愁，还不如把学习机会让给学习好的大哥和小妹。
大伯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名校。那时候的大学生少，大学生不需要缴纳学费，而且每个月还有国家提供的伙食补助，这样爷爷奶奶身上的压力就减少了许多。
只是小姑在上高三那一年，爷爷竟然得了胃癌，查出来已经到了晚期。贫苦人都舍不得花钱看病，爷爷经常胃疼，每次胃疼都到小诊所里拿点药顶一段时间，没把这种病当回事，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爷爷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后，就吵着要回家。他心中明白，这病就是烧钱扔钱的病，钱砸进去也治不好。农村人挣个钱多不容易，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了，以后一家人怎么生活？孩子们都大了，儿子们要娶媳妇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逼着奶奶办了出院手续，把他拉回了家。
几个月后，爷爷病逝。
三兄弟和小姑跪倒在爷爷遗容前眼泪哗哗的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小姑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又听话又懂事，爷爷最疼爱她。小姑受不了爷爷的离去，爷爷埋葬后，她还趴在爷爷的坟头哭了三天。
爷爷的葬礼结束后，小姑跟奶奶说，她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挣钱，替家里分担些经济负担。
把奶奶气得顺手拿起门后的秃头扫帚打了小姑几下，奶奶虽然是农村妇女，但她重视教育。她骂小姑，“家里几时轮着你操心了，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呢！你眼看就要高考了，却要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我和你父亲努力培养你，就是希望你能考上大学，你不上学，对得起我和你父亲吗？我们让你上学，就是想让你有一个好的前程，不像你二哥三哥那样守着几亩庄稼地，能有什么出息！你学习好，有希望考上大学！等你将来参加工作能挣钱了，再来照顾家里也不迟！再说不上学的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想气死老娘吗？”
小姑被逼着哭哭啼啼地去了学校。
小姑是2001年考上的大学，爷爷去世，在医院看病的钱和办葬礼的钱已掏空了家底，还欠了一些外债。我爸和我小叔挣的钱也贴补了进去。那时大伯已参加了工作。因为大伯谈了一个女朋友要结婚，只能给小姑凑一点点学费。大伯说，实在不行就推迟一年再结婚，奶奶说她先去亲戚家借借试试看。
奶奶带着小姑去娘家弟弟和妹妹家借钱。所幸的是，亲戚们或多或少都借给了点。那年月，农村家庭都不富裕，愿借给你已经是不错了。奶奶教育小姑，“人家借给咱们钱，这是人家的情分，你要记着这些人的好，将来人家有困难了，咱也得帮！我们现在穷，但不可能穷一辈子，所以你到学校了一定要努力学习，学到本领了才能回报他们对咱们的好！”
小姑到大学以后刻苦学习，毕业后找了份好工作。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后兴奋不已，除留下生活费外，全部寄回了家。
我爸和我妈结婚后和奶奶和小叔住在一起，住的是家里的老房子。后来小叔要结婚，家里必须盖房子。大伯往家里寄了一部分钱，小姑那两年省吃俭用，把自己的工资全部拿出来给家里建房。
奶奶感动得热泪横流，"妞儿，我和你爸没白疼你啊！我们养了个好闺女，妈是上辈子积了福，命好遇到了一个好闺女！以后你别再往家里寄钱了，家里有事也不能让你全担着。你哥哥们都结了婚，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我身体还算硬朗养活得了自己。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自己也攒点钱。你岁数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早点把婚结了”
小姑笑着安慰她，“妈，我还小着呢！不着急！迟两年结婚也不晚！”
虽然我奶奶年年催我小姑结婚，小姑还是结婚的晚，她以事业为重，在公司升职加薪后，三十岁才和姑父结的婚。姑父是省城人，同为一个公司的领导，只不过小姑比姑父低了一个职位。
小姑结婚时，奶奶给她八千块做为陪嫁。小姑不收，“妈，你就把这钱留下吧，我现在能挣钱了，不需要你贴补我。你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该吃吃，该喝喝。庄稼地分给我两个哥哥种，以后少操点心，你老身体健康了，是我们做子女的福气！”
我奶奶硬是让我姑姑把钱收下，“闺女，你找个省城的婆家，公婆都是工作人员，咱家虽是农村人，你出嫁也不能太寒酸了，这钱你拿着，是娘家人给你的底气！出嫁后好好跟女婿过日子，孝敬公婆，做一个明事理的好媳妇，妈也就放心了！”
姑姑结婚后，始终没忘记家乡的老妈，时不时地给我奶奶寄钱，换季了记着给老人添置衣服，逢年过节必回老家探望我奶奶。姑姑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孝顺姑娘，亲戚邻居都说奶奶有福气，闺女对她知冷知热，懂得报恩，这姑娘有德性！
后来奶奶年事已高，需要人伺候，姑姑就把奶奶接到省城的家住。奶奶在姑姑的精心伺候下，逐渐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她跟姑姑的感情很深，在姑姑家一住就是八年。
每年国庆节，春节姑姑就带着奶奶回老家跟家人团聚团聚。
那时大伯也带着一家四口回来了，在那几天中最忙的是我们家和叔叔家。姑姑一家和奶奶住在叔叔家，大伯一家住在我们家。全家一二十口人聚在一起吃饭，不是在叔叔家就是在我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有一种很愉快很幸福的感觉。
奶奶身体很好，自身体质就好，再加上姑姑姑父伺候的好，奶奶九十岁高龄还是红光满面，声音嘹亮。
但是生老病死，本就是正常现象，奶奶已是高寿了。奶奶九十二岁这一年，行动上有些反常变化。食欲减退， 不思饮食。也不爱说话了，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出来。记忆力下降到刚拿起的东西就忘了，刚刚说过的话就忘了自己曾说了什么话。上了大学的外孙回来看她，她都记不得是谁了。
姑姑姑父害怕了，把她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奶奶年纪大了，吃药打针已经不管用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姑姑慌了，赶紧给老家的我爸和叔打电话，我爸和我叔叔专程去省城把奶奶接回老家。大伯得到消息后，也紧跟着回来了。
奶奶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她明白自己大限已到。
那天她把我大伯，我爸，我叔，还有我姑姑叫到跟前，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玉手镯。
奶奶把玉手镯递交到姑姑手里，奶奶说：“妞儿啊！这个手镯是咱家的传家宝，是你外婆传给我的。妈不行了，就把这手镯传给你吧！这手镯成色不错，听说值不少钱呢！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戴，我怕把它损坏了。所以你们都不知道妈有这个遗物，手镯留给你是个念想，你会觉得妈时时陪在你的身边。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妈托你的福，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的晚年生活过得很幸福，妈这辈子知足了！”
奶奶又转头对我大伯，我爸，我叔说：“你们都不要跟你们的妹妹争这个遗物，这个手镯祖上规定，传女不传男，是你们的外婆传给我的，我传给她是尊从祖上的遗愿。妈这辈子含辛茹苦把你们抚养成人，你们如今都生活的很好，我走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可以安心去陪你们的爸爸了！”
姑姑听着奶奶的话，跪倒在奶奶床前，扑在奶奶怀中，已是哭得不能自抑。大伯，我爸，我叔也是泣不成声。
三天后，慈详的奶奶安详的离开了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