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邱月红 52岁

我叫邱月红，出生在四川乐山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山村。

我老家的房子，背靠着连绵不断的山峦，在我小时候，山上有许多小型的煤矿，我父亲和我大哥都是煤矿里面的工人。

每天我放学后，就跟着我两个姐姐去煤矿外面捡煤炭，这些大块的煤炭都是含有杂质的，被煤矿工人丢弃在洞外堆成了小山。

我和姐姐，还有村里的伙伴们就在煤山上挑选着，每天都会背上一大背篓煤炭回家，这样，家里一年到头的柴火就都省下了。

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我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嫁去了几百里外的省城郊区。

母亲对我说：“你姐姐们嫁去的地方，没有山坡，只有田地，只种稻子和蔬菜，去城里赶场也近，比我们山里强多了。”

“月红啊，等你再长大点，就让你姐姐们给你在成都附近找个对象，以后你就不会像我们山里的女人一样，一辈子走不出大山啊！”

我说：“不稀罕，我宁愿住在山里，家里好玩，再说我也不想离开爸妈，我不嫁人。”

而且，在村里，我还有许多好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共同享用，大家在一起玩得常常忘了回家。

我们一个班的，也基本都是我们乡里人，班上的刘小勇还给我递小纸条，说他喜欢我。

刘小勇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个子长得很高，看起来很憨厚的样子。

我悄悄把小纸条给同桌春花看，春花嘻嘻笑着说：“他是我们班长得最帅的男生，既然他追求你，你就接受他吧！”

刘小勇的家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山坡上，快过年的时候，他家开始弄腊肉，杀了一头猪，他就邀请我去他家吃杀猪菜。

我高兴地答应了，不过我又说：“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你家，如果你真心请我，就让我把朋友们都叫去你家吃饭，怎么样？”

刘小勇有些迟疑，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说：“我给爸妈都说了要请你吃饭，你记住，一定要来哦！”

去刘小勇家吃杀猪菜的那一天，我叫上了班上差不多20多个同学，男男女女，都是平时和我玩得好的朋友。

大家在刘小勇家里叽叽喳喳，闹翻了天，刘小勇的爸妈只得增加了三张桌子，才将我们安顿下来。

后来，同学们便都知道了刘小勇在追求我，我当时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只觉得挺好玩的，有男生喜欢我，女生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啊，当时我觉得挺自豪的。

初中毕业后，我们班只有两个成绩好的男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其余的全都只能回家务农，我和刘小勇、春花，也没能例外。

父亲介绍我去了我家附近的砖瓦厂上班，那完全是体力劳动，虽然我当时只有15岁，但我要吃3碗饭，力气大，搬砖的体力活居然也坚持了下来。

不久后，我介绍好朋友春花也进了砖厂上班，这样，我就多了一个伴在一起上班，我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悄悄话。

但我们没想到，后来刘小勇也想方设法跑来了砖厂上班，他只要一有空，就跟随在我们身旁，重的、累的活计，他都抢着帮我们做。

挣到了工资，刘小勇就去商店买了很多水果糖，每天都会悄悄塞给我几个。

久而久之，我也习惯成自然，觉得刘小勇就是我的帮工和随从，应该对我百依百顺的。

我和春花、刘小勇在砖厂一做就是两年多时间，这时候父亲就对我说：

“月红，你快满18岁，也该找对象了，下个月你就去你大姐二姐家吧，让他们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男孩子。”

我不想去，母亲就劝我说：“你还没有出过远门，就当出门去玩玩，又不是让你马上相亲结婚，去大城市长长见识也好。”

我还在犹豫中时，没多久，二姐就被父亲叫回了家，专程来接我。

经过全家人的轮番劝说，我只好抱着出去转转了心愿的态度，就去砖厂辞了工，准备赶赴成都。

春花和刘小勇听说我要离开家乡 ，都依依不舍地来为我送行。

刘小勇一直板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难过地说：“你去了，还回来吗？”

我笑道：“怎么不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的。”

刘小勇说：“我听我妈说，当初你的两个姐姐，也是被你表姐叫出去玩，后来就嫁去了那边，你会和你姐姐一样吗？”

我说：“我不可能，我是山里人，不会嫁去外地的。”

刘小勇的眼里露出惊喜的光彩，他不安地问道：“你真的还会回来吗？我等你……”

他不好意思地顿了口，才又说道：“我，还有春花，我们都等你回来。”

我点了点头，就和我二姐一起告别父母，离开了家乡，坐火车去了姐姐家。

这里是离成都几十公里的一个小县城，大姐和二姐的婆家相距并不远，只有四五里路程，都位于县城的郊区。

他们家里的土地不多，姐姐和姐夫们一边种地，一边在县城里打零工，日子都还过得去。

当初，姐姐们是被我的大表姐介绍，才在这里找到了婆家。

那时，大姐和二姐的孩子都好几岁了，我就轮流住在他们两家，有时候也去大表姐家里串门，倒也很快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不久后，我就在姐姐们的帮助下，去了当地的一家罐头厂上班。

因为我的性格比较开朗，所以在罐头厂里也结识了一帮好姐妹。

每天下班后，我和同事们就去逛街，玩得不亦乐乎，我也从离家的惆怅中恢复了平静，喜欢上了住在县城边上的生活。

以前在老家，因为离县城远，我们一年到头都难得去城里玩，可是如今住在姐姐家里，我和朋友们几乎天天都在城里逛，完全实现了逛街自由。

这和我以前在山里的封闭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姐姐们看我喜欢上了这里，就开始托人帮我说对象，刚开始来说媒的，大都介绍的是农村小伙。

大姐说：“小妹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也不一定非要嫁到农村去，不然，她和在老家过日子有什么不同呢？要找就找城边上的吧！”

这时大表姐的小姑子，好心来给我说了一个媒，是她家的一个侄子。

小伙子叫王树国，比我大3岁，已经满了24，就住在城郊的工业区边上，家里两兄弟，大哥已经结婚生子。

我大姐二姐一听，就高兴得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住在工业区边上，今后家里更容易拆迁，小妹以后就可以农转非，做城里人了。”

大表姐却神秘兮兮地说：“只是……这男孩名声不太好，前几年，他十八九岁时，因为还不醒事，跟着几个年轻人翻墙去厂里运废钢管出来卖，被关了两年，才出来没多久。”

啊，大表姐居然给我介绍一个坐过牢的男人？

我惊得下颚都要掉下来了，大姐和二姐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不过他们比我镇定得多，只稍稍沉默了10秒钟。

二姐就说：“月红啊，坐过牢不大紧，关键是看他犯了什么事，年轻人不懂事，偷钢管的小孩多得去了，并不是作风问题，就没有大碍。”

我大姐就问表姐：“王树国这孩子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大表姐说：“这孩子脑袋很聪明，现在跟着他哥在改木料，锯木头呢，学得可认真了！”

我姐迟疑地说：“就怕他以后还犯事。”

大表姐说：“不会的，我小姑子看着他长大的，王树国这孩子本性不坏 ，当时也是一时糊涂，现在还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吗？”

我气鼓鼓地说：“你们居然想让我嫁给一个坐过牢的男人，不行，我要回去跟爸妈告状！”

想我青春二八，正值花季少女，而且我的品貌也长得不赖 ，刘小勇还在家里痴痴等着我呢，我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刚刚出狱的小伙？

二姐说：“小妹，你就去看看人吧，这个小伙子的家里条件不错，如果看对眼了，你以后还要感谢我们呢！”

虽然我心不甘情不愿，但在第2天，大表姐就将相亲的男子带到了家里，我也被迫在大姐和二姐的“威逼利诱”下，去和王树国见面。

第一眼看到王树国的时候，他脸上长着青春痘，1米75的个子，看起来也很阳刚。

但我心里还有刘小勇的影子，虽然大姐和二姐都说王树国长得帅，但我觉得看刘小勇更顺眼。

我一直都没有点头，但王树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在锯木头时的有趣事，大姐和二姐就觉得这个小伙子真不错。

她们认为，王树国会说话，会处事，今后做事业一定会越来越成功的，而两个姐夫都不太善言辞，姐姐早就对他们的老公不满意了。

这回来一个会讲的，姐姐们自然心里欢喜，就一再劝说我，让我和王树国交往看看。

我真不想理会王树国，可自从我和他相亲后，他便经常到我上班的罐头厂来找我，骑着一个自行车，站在大门口等我下班。

罐头厂的同事们见了，便纷纷向我扮鬼脸，和我开玩笑，把我弄得一脸通红，简直丢丑丢大了。

都是姐姐们出的馊主意！非让我去和他相亲，我真是越想越烦恼，如果让同事们知道王树国坐过牢，那我的脸就更不知往哪里放了。

可我不理他，不上他的自行车，王树国就推着车，一直跟在我身边，路人看了，都纷纷回头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我没办法，只好跳到自行车后座上，对他说：“你载我回姐姐家里吧！”

他说：“我骑车很快的，你扶着我的腰，我马上将你带到。”

我不听，自顾坐着，他立刻加足马力蹬车，我一个不留神，差点跌下自行车来，慌乱之中只好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

王树国却没有送我回姐姐家里，而是将我带到了冒菜店，叫了两大碗红油鲜亮的牛杂荤菜，说是饿了，让我陪着他吃。

我只好勉为其难，吃了一大碗免费的冒菜，心里却乐呵着，不要钱的饭菜，不吃白不吃吧？

到了年底，我和姐姐们回老家过年，不想王树国也跟着我们一起坐火车，我瞪着他说：“你跟我回家干嘛？”

王树国说：“姐姐说，你们家里有很多果树，我想见识一下，好久就想去吃你们家的柑橘了。”

走上回家的山路，村里人看到我们姐妹一行人，而且在我们队伍中间还有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便纷纷取笑我说：“邱小妹，这是你的对象吗？”

我忙解释说：“不是，我不认识他，他是我姐姐家的亲戚吧？”

二姐笑道：“小妹，你害什么羞啊，大大方方承认不好吗？”

我赌气，加快了脚步，一个人先跑回了家，一看到父亲和母亲已经站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了，就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给她告状说：

“妈，大姐和二姐给我找了一个坐过牢的男人，你赶快关门，不要让他们进来！”

我爸在旁边说：“你姐不是写信回来说，这小伙子很能干吗？他锯木头很厉害，以后还准备自己单干，能挣大钱呢，你还不满意吗？”

我说：“他就会吹牛，你们相信女儿，还是相信外人啊？”

父亲没有相信我，而是信了姐姐们，他们立刻杀鸡宰鸭，热情款待王树国。

下午，我一个人出门去透透气，走到村外小山坡的时候，却碰到从砖厂下班回来的刘小勇。

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工作服，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一看到我，他的眼里就泛出亮光来，对我说：

“月红，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笑着说：“老家有这么多朋友，我当然要回来看你们。”

我们正聊得开心，没想到王树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边，用询视的眼光望着刘小勇，充满了敌意。

我只好介绍他们认识，王树国很坦然地对刘小勇说：“我是月红的男朋友，原来你是她的同学啊，很高兴认识你。”

刘小勇有些委屈地望着我，我只好对他解释说：“他是我姐姐们带回来的，不关我的事。”

王树国不服气地抓住我的手，故意在刘小勇面前宣布主权：“月红，我们回去吧，二姐到处在找你，让我们到地里去帮着摘橘子。”

我无奈地对刘小勇耸耸肩，然后就被王树国一路拉着回家，也不敢再回头去接触刘小勇失望的眼神。

春节过后，我便又被姐姐们带回了成都，经过了父母的首可，王树国更加明目张胆地来追求我。

而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渐渐习惯了王树国的存在，他总是在我身边，事无巨细地关照我，保护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和王树国举行婚礼的时候，刘小勇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淡漠，成为了我儿时心底一个美好的回忆。

当我和王树国带着我们的儿子，在又一年的年关将近回娘家时，我从爸妈的口中得知，刘小勇居然和春花结婚了，他做了春花家的上门女婿。

春华和刘小勇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得知他们结婚的消息后，我的心里颇为欣慰，真心为他们祝福。

那些年，丈夫在县城郊区开了一个小小的锯木厂，那些年他的生意还不错，我们在县城的小区里买了两套房。

我一直在家做家庭主妇，照顾丈夫和儿子的生活起居，日子平淡却也幸福。

王树国对我一直都患得患失的，他总觉得，我心里还有一个初恋情人，在我的老家。

所以每一次我回娘家，他都会跟着我前往，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生怕初恋情人再来找我吧？

前年我大哥病逝，我和姐姐们都回了娘家，帮着大哥料理后事，在村口的商店买东西时，我却意外地看到了刘小勇，原来小卖部就是他和春花两口子的。

如今的刘小勇，年过半百，头发竟然已经白了一半，脸上的皮肤黝黑，似乎饱受了岁月的风霜，变得比我和王树国都要显得苍老。

这时，恰好春花从地里挖红薯回来，她挑着半担红薯，身体壮实，一看就是农村的村妇形象。

她一见到我，就热情地招呼我说：“月红，好久没看到你，真想你呀，我刚挖了红薯，等一下给你装一袋，你拿回家吃吧！”

春花和刘小勇的热情不亚于当年，看到他们如今的生活状态，我心里就在想像：如果当初我选择嫁给刘小勇，春花的生活，不就是我现在的写照吗？

哥哥去世后，我和两个姐姐就将父母都接到了成都，让他们轮流在3个女儿家里养老。

我儿子结婚后，就和儿媳妇搬去了小区里，我们的另一套房子居住，老公就开着车，将我爸妈都接回了我们家里长住。

他说：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陪伴在爸妈身边，照顾两位已经80多岁的老人。

我带着爸妈去公园散步时，父亲总会在我耳边说：“月红啊，爸说的没错吧？你看王树国这孩子多孝顺，对你多好啊，当初幸好你听了我们的话，选择嫁给了他，才有了现在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啊。”

“如果你嫁在老家，可能现在还在地里干农活，一辈子都挺不起腰，像山里很多女人一样，一辈子走不出大山，你愿意吗？”

我细品，父亲的话不无道理，一个女人，年轻时选择婚嫁对象的环境、家庭，对女人来说，真是至关重要啊！

人生没有回头路，我庆幸，自己当初听了父母、姐姐们的规劝，才有了如今的幸福生活。

有一句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人很多都是经验之谈，如果我们适当地听从他们的建议，将会得益不浅，大家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