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先帝临终前终于将幼年走丢的太子找回来了。
可太子已遁入空门,从里到外四大皆空。
纵使太后将各色美人塞满六宫,新帝仍毫不心动,还要遣散后宫!
这可把太后急坏了,她咬咬牙,将九域十二国第一祸水莹姬抢进了宫中……
莹姬第一次见到空梵,那一天是白露。
他合目憩于菩提树下,枕着冗繁俗世奏折,袈裟浸着一层水珠。
他睁开眼睛澄明而望唤一声施主,声线染着晨曦薄雾。
她忽然想问一句佛陀度不度手染脏血的蝼蚁。
精选片段:
空梵曾一心向佛,普度众生。
今朝,僧衣落地,佛珠散遗,他在佛前转身,拾起杀人的刃,挡在她身前。
五戒尽破。
一念成佛一念堕魔。
“爱可以是放手、成全,也可以是掠夺和独占,没有哪一种更高贵。”
“萤火之光,亦是光。”
北沧国新帝刚继位,宫里最是忙的时候,一排排宫人行色匆匆,忙碌中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人人自危。
因为新帝寇玉泽的皇位,是大逆不道弑父夺来的。还是为了个女人。
“那个莹姬,可真是个祸水!”
几个宫婢躲在角落私下议论。
渡雪国祈和,向北沧奉上他们的公主,莹姬。和亲队伍即将到达北沧国都,寇玉泽闯进帐中,杀父夺娇。
“勾得父子相残,酿下弑父罪行,怎么不算祸水呢?”
“这个莹姬,又不是第一次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原来在渡雪国的时候,她就和自己的亲哥哥有悖人伦。她将渡雪国的大皇子迷得五迷三道,那么风光霁月的骄楚人物,就这么被断了皇籍废了修行,被逐出了渡雪国……”
莹姬将聆贝放下,不再去听无意间听到的议论。
这枚雪白的聆贝是寇玉泽送给她的小玩意儿。因她曾随口说灵修耳力过人,她肉胎凡躯,未曾体会过洞察远处响动,寇玉泽就送了她这个东西,能听到人耳听不见的远声。
在这片九域十二国,所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体内是否有灵力是否能够修行。很久之前身怀灵力的人不过十之二三,可修行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死,凡身肉胎寿命短短数十载。千年过后,体内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反倒成了少数。
很不幸,莹姬是可怜的后者。
普通人没有天生的灵力,便只能花费大量的金钱费尽心力得到灵器自保。而这些被普通人争夺的灵器,很多只是灵者轻易所造。
就比如这只聆贝,不过是寇玉泽将灵力注入一个普通的贝壳。
莹姬垂下眼睫,凝视着聆贝,陷入沉思。她很快就能从寇玉泽手中得到想要的东西,眼下该筹谋如何离开北沧,去取下一个东西。
“我们公主歇下了——”门外的芭蕉想拦,却没拦住雪中鸿。
雪中鸿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看你干的好事!”
不过一息之间,雪中鸿已到了莹姬面前,擒住她雪柔的颈,将纤细的人拎起来。莹姬双足离了地,她身上的银铃发出慌张的脆响。
莹姬双手攀着雪中鸿的手腕,一双潋滟含水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颤声:“皇、皇兄……”
她扉颜腻理,云鬟雾鬓,眸丝绵绵地望着他。雪中鸿近距离盯着这张仙姿佚貌的面庞,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雪中鸿满腔的愤怒莫名被抚慰地消散了些许。
下一刻,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更寒。
他才不会重蹈大皇兄的覆辙!
他猛地一掼,将莹姬摔到地上。莹姬足腕上的银铃恐惧地晃响两声,继而安静下来。
雪中鸿在莹姬面前蹲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了拍她的脸。
“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送给北沧老皇帝换取休战的东西,怎么敢勾引寇玉泽?真是死性不改!”
“蠢货!你不会以为寇玉泽能把你接进宫里吧?你不过是他夺位顺便抢夺的玩意儿!如今北沧多少人死谏要你的命!能暂时保住你性命已是寇玉泽能做的所有!被弄死、一辈子关在这里,又或者当成礼物送去别国,这就是你这辈子可能的所有下场!”
“皇、皇兄救我!”莹姬可怜兮兮地攥住雪中鸿的袖角,她身上的银铃又柔弱地啼哭起来。
她一双眼眸湿漉漉,莹莹泪渍沾了蜷长的眼睫。柔弱可怜,惹人怜惜到极致。
雪中鸿微眯了眼,像打量着货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妹妹。
天生没有灵力却生得貌美传九域,是她的不幸。却是他的筹码,他的幸。
“阿莹。”雪中鸿声音柔和下来,“皇兄今晚与狄浮尊者有约,你来作陪。”
莹姬懵懂地望着他。
“狄浮尊者是如何心悦你,你应该明白吧?”
莹姬攥着皇兄袖角的手慢慢滑落,本就柔雪般的脸颊又惨白上三分。
“皇兄,我是来北沧和亲的。”莹姬小声提醒。
“如今寇玉泽顾不上你!不会有旁人知晓!”雪中鸿耐心地哄着,“你帮皇兄这一次,皇兄会带你离开这里。”
莹姬轻轻摇头。
雪中鸿耐心耗尽,大手握住莹姬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面前,冷声威胁:“阿莹,你只能乖乖听话。”
莹姬后颈被捏疼了,眉心蹙起。她望着雪中鸿,还是摇头。
虽然看着雪中鸿掌中有灵力在浮现,可莹姬笃定他不敢在北沧杀她。
雪中鸿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不是想要噬灵匕?乖妹妹,你帮皇兄得功法,皇兄送你噬灵匕,如何?”
莹姬鸦睫轻颤,略迟疑,挣扎点头。
雪中鸿放开她,他看着莹姬的目光噙满鄙夷。
女人大多贪婪,尤其是面前这个,一把匕首而已,轻易就能出卖自己。
雪中鸿高高在上,手腕翻转间,将噬灵匕扔到莹姬脚边。
莹姬赶忙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轻抚。
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杀灵者,只能借助灵器。灵气太轻,杀不掉灵者。灵气太重,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而噬灵匕,刚刚好。
“你到底想杀谁?”雪中鸿想到即将得到的功法心情变好,“告诉皇兄,皇兄帮你便是。”
他轻抚着莹姬的头,像奖赏一只听话的小猫。
“我哪里敢杀人,留着自保罢了。”莹姬嫣然一笑。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去倒茶。
雪中鸿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莹姬绰约的身段上。他目光一沉,心中感叹若她不是亲妹妹就好了。
“皇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莹姬捧着茶盏递放在雪中鸿面前的桌上。
“不急。”雪中鸿打量莹姬衣着,“去找身漂亮的衣裳,好好打扮。”
莹姬半垂了眼睑,那一瞬间浮现的破碎难过,让雪中鸿看着也有些不忍。
她很快眉眼浮笑点头应声,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绘着北沧山河的落地屏上,映着她换衣的婀娜身形。雪中鸿皱眉,逼着自己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水喝。
是家乡的绿萱茶。雪中鸿口干舌燥一连饮了三杯。
莹姬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束身的轻薄短上衣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衣摆与裙腰之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白色的轻纱长裙无风自动,一双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她缓步走到窗下的梳妆台前坐下,打开妆盒,慢条斯理地上妆。
雪中鸿品着茶,赏着美人描红妆。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他无意间扫向三足桌上的香炉。
他突然问:“你屋内燃的什么香?”
莹姬指腹上沾了些口脂,她欠身凑近铜镜,略张开嘴,沿着唇形慢慢涂口脂。她对着铜镜满意地弯了弯唇,才慵声问:“皇兄是问烧的哪种香料,还是问香料里加了什么东西?”
雪中鸿猛地站起身,却突觉一阵眩晕。
“香料里只是加了一点迷香而已。”莹姬说得云淡风轻。
“你是疯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莹姬,似是想不到一向胆怯卑微的妹妹竟胆大包天地给他下毒!
上位者的愤怒,让他立刻抬手运灵。却惊愕地发现体内的灵力荡然无存。
莹姬这才缓慢转身过,上了妆的美艳面庞渐渐浮现蛇蝎美人的笑靥。
“绿萱茶里加了锁灵水,能压制人体内的灵力至少一个时辰。”莹姬托腮,“怕它不管用,椅子下贴了一张眩神符,辅助锁灵水压制灵力。”
雪中鸿怒不可遏,立刻拔剑,朝莹姬冲过去。纵他体内灵力被暂时压制,于柔弱的莹姬而言,都是高大强壮的男人。
“你这个卑贱的东西!”雪中鸿手中的剑刺过来,莹姬立刻躲避,雪中鸿将屏风砍成两半。他转过身来,愤怒地再朝莹姬刺去。
几番下来,他越发觉得脚步沉重,身体一歪,腰侧磕在桌边,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
胸腹之间的绞痛,让雪中鸿震惊之余,更是愤怒地盯着莹姬。
连连躲避让莹姬喘息加重,她柔媚的脸上浮着一层薄汗,她嘲讽地慢声:“我说只是迷香,你便信了?”
被这个没有灵力的凡人算计,让雪中鸿的怒火无法纾。他顾不得去捡掉到桌子那一边的长剑,立刻朝莹姬扑过去,将莹姬压在身下,双手掐住莹姬的脖子。
“你不仅卑贱如泥,还歹毒下作!这么多年竟是被你的柔弱德性给骗了!”雪中鸿继续辱骂,用上能侮辱一个女人的所有污脏之词。
“你——”雪中鸿的谩骂戛然而止。鲜血从他口中溢出,落在莹姬的脸上,绽出鲜红的花。
他慢慢低头,看向刺进胸膛的噬灵匕。
“皇兄,”莹姬依旧用温和柔软的语气细语,“你问我要噬灵匕想杀什么人。现在知道了?”
莹姬用力将噬灵匕刺得更深。她再掰开雪中鸿掐住她脖子的双手,用力一推,将他推开。
她俯身凑过去更用力地深刺,曳地的白纱裙沾了地上的鲜血。
自出生便高高在上的人,第一次眼中浮现恐惧。“我、我是你哥哥!”
“哥哥?”莹姬笑得绚灿凄美。“欺辱我鄙夷我将我当货当妓的好哥哥?”
她没有刺中他的心脏,这让雪中鸿心中有侥幸。毕竟是兄妹,妹妹只是被欺负狠了,想要报复他解恨,不会真的取他性命。
压制灵力一个时辰?那他就拖一拖时间!
“阿莹,我是你哥哥啊,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读书一起赏、赏花吗?”
莹姬认真地想了想,说:“只记得被泼了一身墨,又被花枝上的刺蛰得很疼。”
雪中鸿呆住。
莹姬坐在雪中鸿身边,俯身凑到他耳畔,柔柔低语:“没有刺心脏,是因为我要哥哥完整的心。”
雪中鸿没听懂。
莹姬突然直起身,双手握住噬灵匕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朝雪中鸿的身体刺去,避开他的心脏,刺了无数个血窟窿。
带着她的恨意与委屈。
她取名为萤,是家族人轻视她如萤虫般渺小。可纵使卑如草芥,她也不信命!没有人可以掌控她!
鲜血汩汩喷溅,落了她一脸一身,雪色的纱裙早就被浸红。
她足腕上的银铃却吟出愉悦的音。
莹姬握紧噬灵匕划开雪中鸿的胸膛,捧出他滚热的完整心脏。
——第三物,血脉至亲的心脏。
“莹姬——”寇玉泽闻到浓郁的血腥之气,破门而入。
莹姬跪坐在血泊中,她转过一张染血的脸,妖冶美艳,若泣血的罂粟。
寇玉泽突然想起那个弦月高悬的夜。
他脱口而出:“你又杀人了!”
寇玉泽并没有弑父。
那一夜,他赶到帐中时,父皇已死。莹姬坐在血泊之中,浑身是血,不停地发抖。
她颤栗着转过一张鲜血淋漓又满是泪痕的脸,只轻声说了一句话——“我不想死。”
若别人知晓是她杀了北沧的皇帝,她必死无疑。
彼时,寇玉泽望着泫而欲泣弱不禁风的莹姬,鬼使神差地认下了弑父之罪。
他说服了自己——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这段时日,他一次又一次后悔自己怎么就认了这么个有违天道人伦的罪行?杀父之仇不肯报还要包庇,他算不算枉为人?
他一次次想——杀了莹姬吧,抚慰自己的孝道与良心。可每次真的见了莹姬,他又下不去手。
比如刚才,闻到血腥之气,寇玉泽的心里,除了担心什么都不剩了。
寇玉泽朝莹姬走过去,皱着眉看向雪中鸿被开膛破肚又捅了近百窟窿的身躯,眉峰皱得更紧。
渡雪国送来的一个和亲公主的安危没那么要紧,可随行的皇子就不同了。
他没好气地说:“你又给我搞出这么大的麻烦!”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寇玉泽望向莹姬。她低着头,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搭在膝上。一滴血珠沿着她的手指缓缓滴落,坠进地上的那一汪血泊里,激起红色的涟漪。
寇玉泽这才注意到莹姬红肿的脸颊,他把莹姬拉起身,伸手一挥施了个净诀,莹姬身上的鲜血顿时消失。
原来她身上的衣裙是白色。
褪去血污之后,莹姬皙白脸颊上的肿痕和脖子上严重的掐痕顿时变得触目惊心。
“把我交出去吧。”莹姬抬起眼睛望着他,唇畔慢慢浮现一丝平和的柔笑。在一地鲜血的映衬下,她的平静让寇玉泽莫名心疼了一下。
他问:“你不怕死了?”
“怕……”莹姬媚眸轻曳,浮出水润的恐惧来。
寇玉泽看不下去,偏过脸去,怒声:“我现在是北沧的皇帝,难道还护不住你?”
寇玉泽指上施诀,开始处理尸体。将尸体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寇玉泽才咬牙切齿地说:“莹姬,你最好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莹姬沉默地偏过脸。
寇玉泽还想说什么,突然怒而拂袖,转身大步离去。他怎能不气?本是来杀她的,却又为她收拾烂摊子!
莹姬立在原地,没有去追。
要吊着一个男人的心,太主动可不行。
寇玉泽已经走远,芭蕉跑到莹姬面前,仰起脸问:“他生什么气?”
芭蕉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炯炯有神。
莹姬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气他自己呢。”
身上的疼痛让莹姬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看见手腕上的淤痕。她身上还有多处被雪中鸿弄出的淤青,正在隐隐拉扯地疼着。
她再一次羡慕修灵者不会受这点肉躯皮外伤的困扰。
虽然寇玉泽为她施了净诀,可她还是觉得身上有着血肉的脏气。她泡了个热水澡,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的长凳上,往身上各处抹止疼化瘀的外伤药。
“芭蕉。”莹姬唤,声线懒倦。
芭蕉小跑着进来,看见莹姬伏身趴在长凳上,潮湿的水汽云雾般若即若离地绕着她有致的雪躯,活色生香。
莹姬朝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让芭蕉为她后背、后腰的伤处抹药。
芭蕉回过神,赶忙小跑过去。她将药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抚上莹姬如雪似玉的脊背。她不由睁大了眼睛,惶恐掌下碰触到世间最柔软的东西!
莹姬疲乏地慢慢睡去,睡时的她眉头紧锁,总是梦魇缠绕。成排的乌鸦掠过、满地狼藉的残肢、扭曲的蛇、逃不出去的障。她连尖叫都被消了音。
莹姬在噩梦里惊醒,看见芭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她赤足踩在地面,起身扯下架子上的纱衣穿好,又随手扯了件薄毯覆在芭蕉的身上。
莹姬回到房间,坐在桌边,取出一个绣着虞美人的红色香囊。这是她的乾坤囊,里面装着她保命的各种灵器。
她在里面取出一个漆黑的木盒,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密密麻麻绿豆大小的玉粒摆在其中,随着木盒的开启,里面的玉粒开始晃动。
这每一枚玉粒都是一个棺木,里面各困着一道妖灵。
玉粒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莹姬立刻将木盒盖上,手心压在漆木盒上。
这些妖灵定然不甘被一个凡人困住,挣扎着想要逃脱。莹姬将这些妖灵锁进玉粒棺中,可谓费尽了心力。
莹姬不明白为什么人从一出生就被判了刑,凭什么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能修炼?她不甘又愤怒,翻遍古籍秘法,也改不了自己无法修炼的事实。
既然如此,她只能去寻另一条偏邪之路。
——她要炼化妖灵。
这是千年来无人做到的事情,可她看见了一抹希望,便要试上一试!她宁肯失败,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炼妖所需九物,莹姬目前只得其三。而且随着她收集的妖越来越多,这漆木盒和玉粒棺将要锁不住他们了。
莹姬皱眉,知道必须寻到更好的灵器来镇这些妖。
暂时没有头绪,莹姬取出另外一个漆木盒。与先前那个不同,在这个漆木盒中只有一枚玉粒棺,安安静静躺在其中,没有一点生机。
望着这枚安静的玉粒棺,莹姬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去,又透露着些许脆弱的忧伤。
接下来的日子,莹姬一直待在寇玉泽安置她的这所别宫,每日翻阅古籍秘法,琢磨炼妖之事。
她已许久不见寇玉泽。初时她以为是寇玉泽刚继位国政繁忙,又不知如何面对她。后来莹姬才知晓原来打仗了。
“朝羲?”莹姬有些惊讶。
朝羲在十二国之中虽然强大,却并不好战,竟会主动向北沧发动战争?
莹姬询问芭蕉:“是谁的意思?薛太后还是那个和尚皇帝?”
芭蕉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她不知道。
莹姬起先并不在意这场战事,不曾想没过多久朝羲就攻到了北沧的国都。
莹姬不得不让芭蕉多留意外面的消息。
她可不希望寇玉泽死,毕竟她还没有得到寇玉泽手中的炽火玉。
炽火玉,是她所需的第四物。
炽火玉是北沧皇室之宝,一代代传下来,寇玉泽会将它送给他的皇后。
正在莹姬思量着如何在北沧彻底兵败之前骗到炽火玉时,她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北沧主动与朝羲议和,朝羲退兵的条件是要她。
“要我?谁要我?”莹姬靠在藤椅上,手腕轻转,一下又一下轻摇手中团扇,她摇扇的动作逐渐慢下去。
她习惯了被男人争夺,还是头一次被女人抢夺。
莹姬觉得荒唐极了。她好笑地将手中的团扇扔到桌上去。
除了对男人来说的好容貌,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被争夺的价值。
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总是被送来送去。
被送给朝羲的前一夜,寇玉泽终于再次来到这里。
夜色深沉,星月突兀地戳亮几簇光。
寇玉泽立在窗外,望着屋内昏黄的灯火,也望着映在窗上的人影。
莹姬坐在窗边,垂着眼睛专心绣一方帕子。柔和的烛光将她白日里总是透着妩媚的眉眼,衬得柔和静谧许多。
风解人意,悄然吹开窗扇。
莹姬转过头去,视线与庭院里的寇玉泽遥遥相望。柔风吹动她鬓间的青丝,轻抚娇靥,她唇畔轻漾出一抹柔和的笑,在夜色里瑰丽无边。
寇玉泽情不自禁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即将走到窗前时,他又惊醒般生生顿住脚步。他盯着窗内的莹姬深深看她一眼,最后一眼。
他立刻转身大步离去,狼狈地落荒而逃。
她是杀父仇人,保她性命,他已仁至义尽,寇玉泽告诫自己不能再深陷下去。将她送走换取休战,才能弥补他对父亲的深愧!才能对得起北沧皇帝的身份!
第二日,寇玉泽派人送走莹姬,他怕自己心软,并未出面。
他独坐昏暗的屋内,脑海中浮现从渡雪到北沧那一路上与莹姬经历过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泪和恐惧,她的拼死相救、她的垂泪剖白……她的一切一切就这么一遍遍浮现眼前。
落日坠到群山之后的那一刻,寇玉泽猛地站起身,大步奔去莹姬住过的别宫。
一封信安静地躺在窗前桌上。
信上只有一句话。
——不怨,唯有感激。
字如其人,秀雅中透着瑰丽的媚。
寇玉泽的手微微发抖,信上字迹跟着颤动。
信笺之下是一条帕子,上面绣着一株虞美人,角落里绣着一个“泽”字。
原来昨天晚上她是在给他绣帕子?
他居然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说,转身就走!她是不是又落了泪,躲在角落瑟缩地哭啼?
放过她,他日夜饱受道德谴责。送走她,他的整颗心都在抽痛,恐要陷入余生漫长的后悔。
寇玉泽收起信和帕子,朝着长风台奔去。
然而长风台早已没了朝羲的人影,朝羲的人带着莹姬早就以千里之速纵云去往朝羲。
寇玉泽望着东方,喃声:“那么快,她身体受不了的……”
·
莹姬被朝羲的人押送,一路飞掠疾驰,她肉躯凡胎,胸腹间绞痛作呕,一阵阵眩晕,只能一路扶着芭蕉支撑着。
等到了地方,莹姬难受得脸色惨白如纸。
侍卫在她的后肩一推,将她推进殿内。莹姬趔趄了一下快速站稳,她回头望了一眼,芭蕉被人拽住,被隔在殿门外。
莹姬对芭蕉摇摇头,她转过身望向宫殿尽头高座上的薛太后。
她慢慢舒出一口气,唇畔逐渐漾出瑰丽的妩笑,踏着长长的白玉砖,一步步朝薛太后走去,走得昂首挺胸,又摇曳生姿,足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行走而玲玲作响。
长殿两旁的侍者,不由自主将目光瞟向她,只一眼,目光便移不开,默默追随着她绰约的身影。
莹姬停在玉阶前,俯身跪拜:“多谢薛太后救莹姬出北沧。”
“抬起脸来!”薛太后曾执政三百年,不怒自威,一开口更是威意震慑。
莹姬不知道薛太后为什么大费周章要来她,可她唯一的筹码只有这张脸。她向来能够驾驭自己的美貌,知道哪个表情哪个眼神,最能将她的美貌酿成极致的惊鸿艳影。
莹姬唇角勾笑,慢慢抬起脸。
肃穆的大殿一下子亮起来,丝丝缕缕的幽香悄无声息地在殿内晕开。
薛太后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莹姬的脸。许久之后,她突然伸手,莹姬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飘起,被吸到薛太后面前。
薛太后手中力道一松,莹姬顺势跌跪在她面前。薛太后弯腰,捏住莹姬的脸,凑近了细瞧。
“听闻你曾被狐妖俯身。”
莹姬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她一动不动,安静地任由薛太后挑选货物一般抚着她的脸。
薛太后松了手,又随手一挥,一枚指长的玉佩悄然坠在了莹姬腰间。莹姬垂眼望去,通体雪白的玉佩上刻着露出云层的朝阳。一个泛着金光的“妃”字若隐若现地亮了两下,再渐渐消失。
“从今日起,你是宫里的妃子了。”
头顶传来薛太后不容置喙的命令。
莹姬蹙眉,慢慢抬起眼睛,疑惑地细瞧薛太后的神情。男人们想要争夺她,可这些男人们身边的女人却讨厌她,尤其是宫里的女人,那些太后、皇后,最讨厌她沾染皇家人。因为她声名狼藉,有着祸国的骂名。
一个太后,怎么会把她这样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皇帝儿子?若说是为了从自己儿子手中争权,绝对不会发生在薛太后身上。
她曾执政三百年,好不容易寻回走失的独子,纵对方已经削发为僧,仍执意将其接回宫中,助其坐稳皇位,可谓呕心沥血。
“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薛太后居高临下地睥着莹姬。
莹姬当然不会懂薛太后这话的意思。
薛太后一声令下,大殿之内所有侍者悄无声息地退下,沉重的殿门缓缓关合。
“我要他,”薛太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不再迟疑。“破五戒,享七情纵六欲!”
莹姬眼波流转,她慢悠悠地调整了个姿势,腰一垮,跪得更舒服些。
她媚眼含笑地望向薛太后,语气不再谨慎,酥软慢语:“莹姬没有这个本事。”
薛太后冷笑:“倘若你做不到,踏平渡雪国!”
莹姬不仅不惧还轻笑了一声,道:“我在渡雪仇人多着,薛太后好心帮我出气,我可是要开心的。”
“哦?”薛太后乜过来,“那具尸体还是被你随身携带?”
莹姬脸色微变。
“一具尸体,你就算日日带在身边,也只是尸体。不管你用尽多少灵器,也不能起死回生。”薛太后俯身逼近低诱,“想送这个人入轮回吗?”
莹姬那颗死水般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她紧抿着唇,怀疑地看向薛太后。
九域十二国的奇怪之处不仅在于所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能不能修炼,而且修者不能飞升,死者不入地府。所有人好似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人越来越多,资源越来越少,所以战争不断永无宁日。
人死之后亡灵游荡,便有了驱亡人,将所有死去的人聚到灭魂井销毁。唯有能力超群或生前有过卓越贡献的人,才会在死后被十二国强者齐力送入人造的轮回口。
被送去轮回口的人不到千万分之一。
莹姬那颗跳动的心脏慢慢归于平静,她沉声:“是个凡人。”
凡人没有资格被送入轮回口。
薛太后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莹姬慢慢抬起眼睛,死死盯着薛太后。她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可是这一刻她想要相信。与其说是相信薛太后,还不如说是想让自己相信一个奇迹。
“好。”莹姬答应下来。
薛太后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管提出。”
“不需要。”莹姬轻笑,慢慢站起身来。
一个男人而已,哪里需要三年?
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贪婪自大卑鄙好色,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只要她想,破五戒享七情纵六欲算什么?她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剖出心脏送给她。
更何况一个出家的和尚,回宫当起了皇帝。要么贪权要么贪恋亲情,根本六根不净。
毫无难度。
沉重的殿内再次开启,薛太后让侍从送莹姬去住处。
“莹姬,你冷吗?”薛太后突然唤她。
莹姬不解地回头。
薛太后挥手,一件披风落在莹姬的肩上。
“明日是白露。要降温了。”
莹姬偏过脸,看着肩上的披风。
修灵之人早就不受四季影响,可普通人不行。
莹姬拉了拉肩上的披风。她确实有些冷。
·
薛太后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继而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半晌,她长叹一声。
但愿,她还来得及看到她的儿子当一个人。
·
朝羲的皇宫不像渡雪的皇宫那么多宫人,莹姬跟着侍者去往星极殿的路上,一共没看见几个宫人。偌大的皇宫,静悄悄的。
到了星极殿,芭蕉凑上来,眨巴着眼睛问:“又有人欺负你了吗?”
莹姬唇角抿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去玩吧。”
芭蕉咧嘴一笑,小跑着出去了。来了新地方,她对周围一切很新奇,四处看看、闻闻。
从北沧赶路而来,莹姬体力不支,她简单梳洗后,天还没黑就疲乏地睡下,又在黎明前睡足醒来。
寂夜一片宁静。
莹姬打开漆木盒,指腹轻轻抚着那枚安静的玉粒棺。棺中亡灵早就不会回应她任何。
莹姬想到薛太后的话,开始幻想送她进入轮回口。
第一声鸡鸣,莹姬从过往的思绪里回过神,小心翼翼将漆木盒收起来。她打开另外一个装满妖灵的漆木盒,里面的玉粒棺晃动地越来越剧烈了。
“吧嗒”一声,其中一枚玉粒棺裂开。
“不好!”莹姬立刻从乾坤囊中取灵器。妖骨匕、锁妖盏、隔绝障……
在妖鬼尖利的叫声中,莹姬不停从乾坤囊中翻出灵器。
一道黑烟从小小的玉粒棺中冒出,继而迅速凝聚化成妖身,一只花妖。
花枝扭曲着,愤恨地朝莹姬扑去。
锁妖盏怎么也点不亮,莹姬慌乱之间握着妖骨匕朝缠过来的花枝挥去。
花妖尖叫,花枝淌出红色的血。无数花枝迅速收回,他恶狠狠地瞪了莹姬一眼,迅速从窗户逃走。
莹姬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她手上沾满鲜血,不仅有那只花妖的血,还有她手上的血。
她一下又一下去点燃锁妖盏,终于将其点亮。当初为抓这只花妖,她几乎丧命。花妖被锁了很久正是虚弱的时候,若这个时候不把他抓回来,以后很难再得手。
莹姬一手提着锁妖盏,一手握着妖骨匕追了出去。
她没有灵力就不可能本能地感应到花妖的踪迹,没过多久,就失去了那只花妖的踪迹。
她手腕轻转,细腕上的银铃摇响。她侧耳去听,纵使借住灵器也未能寻到那只花妖的踪迹。
莹姬轻叹,慢慢垂下手。
晨曦的风微凉,徐徐吹来。远处有树叶沙沙声。莹姬侧转过身,循声望去。
一棵菩提树在晨风中醒来,轻轻摇晃。
她再看去,却发现菩提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静止不动。自己刚刚看错了?
周围的树沙沙作响,枝叶雀跃热闹地东摇西摆,唯这株古老的菩提树静止得仿若虚幻之境。
莹姬皱眉,疑惑又谨慎地抬步,朝它走过去。
薛太后说今日是白露,天气要转凉。吹在身上的风果然一夜之间变得更寒。凉风吹乱莹姬的青丝,青丝拂起,将她的视线切乱。
风忽然在一瞬间停住。
青丝慢慢降落,乖顺地贴在莹姬的面靥。
所有欢快舞动的树都随着风停而静止。
一片菩提叶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株古老的菩提树无风自动,一片片菩提叶浪潮般此起彼伏,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莹姬被这样的奇景惊住。
当菩提树再次静下来时,莹姬视线下移,望向憩于菩提树下的人。
一个僧人。
一袭雪色僧衣裹身,纤尘不染的僧人枕着一摞红尘奏折。一道打开的折子落了地,一片菩提叶飘落其上,带了些尘泥。
禅杖立在一旁,鲜血的袈裟随意搭在禅杖上。一夜过去,袈裟上浸着一层晨露水珠。晨曦照亮袈裟上金光,光影斑驳,浮光熠熠。
莹姬柔唇微动,无声念出他的名字:空梵。
她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空梵睁开眼睛,入目,满目菩提。他徐徐坐起身,目光轻抬。
远处忽然想起寺钟。一声又一声的钟鸣悠远辽阔,无边无际。
空梵侧首,望向寺钟响起的方向。修长的指轻轻拨动掌中佛珠,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念着些什么。
莹姬安静地伫立在一旁望着他。在这悠长的钟声中,莹姬的心里也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平和。
她不知道空梵在念什么,他一直念到十八道钟声的最后一道也歇。
“阿弥陀佛。”空梵阖目,掌中的佛珠停止拨动。
半晌,他再睁开眼睛,看向莹姬。昳丽的容貌,却有一双澄明的眸。
“施主是何人,为何而来?”他澄明而望,目光如水似镜。
莹姬在这一瞬间竟荒唐地觉得,与他对视都是对佛陀的亵渎。
可是她的心肠早就坏透了。再也不会有人救她,她舍弃了所有的良心。
“渡雪国,莹姬。”莹姬慢慢勾唇绽笑,眸丝缠缠地与空梵相望。“陛下新进宫的妃子。”
莹姬云鬟雾鬓微乱,散落下来的青丝贴着她的靡颜,凌乱地展现着她破碎柔弱之妩。
空梵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鲜血沿着她纤弱的手背滴落,她提着一盏灯,在白日的晨光下,那盏灯亮着并不必要的荒诞的微弱之光。
听了莹姬的话,空梵并没有什么意外情绪。他抬手,隔空轻轻一点。
莹姬瞥见自己手上的伤口迅速愈合,那些血迹也逐渐消失。她纤白的手在晨曦的抚照下,干干净净,好似不曾染上脏血。
忽然的一声尖锐哨响,打破莹姬的思绪。她抬头,便见湛蓝的天宇仿佛被一剑劈开。暗黑的浪潮从西方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席卷。明媚的清晨即将逐渐陷入黑暗。
莹姬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荡起一道奇异的波纹。
她转过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空梵。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竖立在他身侧的禅杖轻轻震动,柔和的金光自禅杖一圈一圈地漾开,渗入广阔的大地。
金光波纹静止的那一刻,莹姬便听“轰”的一声响,天幕之上的黑暗浪潮瞬间崩塌。
空梵站起身,雪色僧衣无风自动,广袖翩展。
“镇妖塔被毁,不要乱走。”空梵说。
言罢,菩提树下已没有他的身影。
镇妖塔?莹姬从不敢碰大妖,可镇妖塔被毁,会不会被她趁机捡到虚弱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