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九十九岁的三奶奶年前去世了,其实三奶奶根本就不止九十九岁,因为三奶奶很多年前就说自己九十九岁了,所以人们都叫她九十九岁三奶奶。
三奶奶一生共有五个孩子,并且全是儿子。其实三奶奶一生总共生了十五个孩子,只存活了五个,在那个年代存活率算高的了。那时候女人生孩子都多,能够留下来的却很少。我们东屋的刘奶奶一共生了十四个孩子,只活下来德宝大爷和秀芬姑姑两个。
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也没有节育措施和节育工具,又怕打胎伤身体,女人怀上了就只能生下来,所以生的就多。那时候大家经济状况都不好,医疗条件也差,孩子得个小病小灾的,比如天花了,水痘了,脑炎了什么的这些拿到现在都不是病的病,就治不了,就养不活,养不活就扔了。
在农村有个规矩,小孩子死了不能进祖坟,所以那时候的农村的野外就有专门埋死孩子的地方,也不叫墓地,叫死孩子沟。也就由此引出一些的迷信说法,说那些地方有神有鬼什么的,主要是晚上那地方会发出蓝色的光,人们说那是鬼火。其实那时候科学不发达,哪里有什么鬼火,因为死孩子埋得浅,埋上以后,很快就让野狗扒出来吃掉了,吃剩下的骨头到处都是,因为骨头里含麟,所谓的鬼火就是麟在夜里发出的光。
扯远了,再说三奶奶。三奶奶最后一次生育具体是多少岁数,谁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说,她的第五个儿子应该是她生得最后一个孩子,因为她的第五个儿子是她幸存的五个儿子当中最小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吧,用现在的说法叫绝经,三奶奶生了第十五个孩子也就是目前最小的儿子以后,就绝经再也不能生育了。
说句不好听的, 那时候的女人生孩子就像牛驴牲口下崽没什么两样。我表婶子生我小表弟的时候,就是烧火做饭的时候生的。据表婶子后来说,当时感觉情况不妙,找接生婆已经来不及了,自己一个人就完成了生孩子的全部流程。你看我小表弟今年五十五岁了,身体壮的像头牛。
又扯远了,再说三奶奶。虽然那时候农村生孩子是最平常的事,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还能生孩子那还是比较丢人的事情。因为三奶奶生五儿子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已经有了儿子,你想想,三奶奶如果再生了孩子那像什么事?虽然那时候侄子侄女比叔叔姑姑大,外甥外甥女比舅舅和姨大的也有,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真正轮到自己头上还是觉得有点丢人,所以那时候大凡有这种情况的都偷偷的生下来。
那时候农村妇女生孩子不像现在这样娇贵,如今的年轻人还有半年分娩就先找好月嫂。那时候女人生完孩子还得该下地下地,该做饭做饭,根本看不出生了孩子。不过左邻右舍你可瞒不住,这不,当年三奶奶生了老五,瞒了一段日子,最后还是没瞒住,让邻居发现了。
三奶奶生了老五以后,外面的活就不去干了,只是在家里操持家务,当然主要是侍弄孩子。如果有过来串门的,三奶奶只要一听见大门响,就赶紧把老五放到炕头上用席子遮盖起来,然后再去开门。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次邻居过来串门,三奶奶和邻居说着说着话,老五突然就哭了,三奶奶生老五这件事才公诸于世。
这事传出去以后,村子里的人也只是议论了一段时间,也就放下了。可三奶奶那些儿子们,却认为三奶奶不该生下老五,当时就应该打掉。儿子们说,三奶奶这个年纪了还生孩子让别人笑话,让他们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三奶奶是个刚强的女人,见儿子们这样看待自己,起初还不说什么,心说让他们发发牢骚吧。可日子久了,儿子们还是不拿正眼看她,三奶奶就生气了,真生气了。
三奶奶有一次对着儿子们发火了,三奶奶对着儿子们说了她这一生中最灵验的一句话,三奶奶对儿子们说:“你们也不用这么嫌弃老五,说不定将来我还得指着老五给我养老送终呢。”
后来,三奶奶的老伴去世了,再后来,老大和老二也相继去世了,老大老二去世的时候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老五那时候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你想,老五都已经四十出头,三奶奶是不是应该八九十岁了。那些年,三奶奶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了她,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得经受多少次打击,黑夜里得偷偷流下多少眼泪,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三奶奶的四个大儿子很早就成家立业了,后来老五在三奶奶的精心呵护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后来老伴去世,三奶奶虽然儿孙满堂,但一直跟老五一起生活。三奶奶八九十岁了还能帮着老五家干活,儿媳妇做饭她给烧火,掰来家玉米他就帮着扒玉米皮,没事的时候,手里拿把笤帚,迈着一双小脚,踏着碎步,扫扫这里扫扫那里,一天到头不闲,我想这也是三奶奶长寿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老五家房子坐落在村子的“主干道”旁边,大门口就朝着路,村里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数都要从门前路过。三奶奶还能走动的时候,春秋季节,天暖和,三奶奶没事就拿个蒲团,坐在大门前看光景。后来不能走了,身体也瘦的一把把了,老五就用双手把三奶奶端出来,把她放在事先放好的蒲团上,看光景。
因为三奶奶在村里年龄最大,辈分最高,人们路过老五门前,看见三奶奶,都热情的向她打招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路过只问三奶奶一句话:“三奶奶,今年高寿?”
别看三奶奶年龄大了不能走,但耳不聋眼不花,三奶奶见有人问,也总是回答一句话:“九十九了”。三奶奶为什么一直说自己九十九岁,因为人们一直觉得一百岁是一个人不可逾越的岁数,所以才有了“长命百岁”这个祝愿词。其实三奶奶早就九十九岁了,如果说一百岁,那不就等于说自己要寿终正寝了吗?这两句对白保持了多少年,谁也记不清了。 反正三奶奶去世的时候,老五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据说,三奶奶的后事办的那叫一个隆重,你想,三奶奶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子也都有了孙辈或重孙辈,这是一只多么庞大的送葬队伍。但送葬的队伍中有一道奇特的风景很引人注目,就是三奶奶的两个大儿子也可能是出于悲伤,也可能是他们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们出席这么繁重的活动,因为必究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坐立行走都得由小辈们搀扶着进行,整个过程只有老五一个人忙前忙后,没想到三奶奶当年的一句气话,竟然一语成谶。
九十九岁三奶奶,到底享年多少?这个问题随着三奶奶的离世,只能成为一个永远的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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