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法帖深藏孔庙,《谷庵铭》镌刻孔门父子两代情

凌青开心趣事 2025-01-18 01:00:53

曲阜孔庙大成殿,全庙核心建筑和最高殿堂,也是人们必至的祭孔圣地。然而,两侧配房供奉历代先贤先儒的东西两庑却很少有人驻足。在东西各163米的长廊空间,深藏的中国跨度朝代最长、书家人数最多、碑石数量最巨的书法丛刻《玉虹楼法帖》,更鲜为人知。

在历代名家名作林立、嵌满行楷草书真迹的东庑东墙中,全文仅50余字的苏轼法书碑刻《古庵铭》几乎没有引起过多少瞩目。然而,笔者深入研究发现,这篇铭文及孔子46代孙孔宗翰的题跋,极具超越书法价值之外的特殊史料价值,是一件研究苏轼与孔门后裔绵延交谊及北宋京东路政治变迁的珍贵文物!

摹刻于清乾隆中晚期的《玉虹楼法帖》,系由第六十八代衍圣公孔传铎的第五子孔继涑率孔广廉、孔昭薰、孔昭焕三代四人纂辑而成的民间第一法帖,取其书斋斋号“玉虹楼”命名。凡15种101卷,由584石刻成,与宋代皇家《淳化帖》、清代皇家《三希堂法帖》并称“三大法帖”,共编刻东汉到清代195位书家的596件法书遗迹,为法帖之最。碑刻原藏于紧邻孔庙的孔继涑居所“十二府”。1980年,因“十二府”成部队营房,而将所存568块碑刻装镶于大成殿东西两庑。

玉虹楼的所有碑刻均采用青色石灰岩摹刻,大小相对一致,分别为高32.5厘米、宽约140、150厘米两种。法帖分《玉虹楼法帖》等15个子帖,其中,《玉虹鉴真帖》《玉虹鉴真续帖》系摹刻历代名家真迹,《谷庵铭》帖就是被收入《玉虹鉴真帖》的一部苏轼行书真迹。

收藏于孔子博物馆的《谷庵铭》拓片

据《苏轼全集校注》,《谷庵铭》作于熙宁十年(1077)十二月。

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任密州知州两年期满的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移知河中府,行至陈桥驿,被改知徐州,熙宁十年四月二十一日,在弟弟苏辙的陪伴下,苏轼到达徐州知州任上。这年七月,黄河决口,八月二十一日水围徐州,苏轼指挥百余日防洪抗洪,力保徐州城不失收到朝廷嘉奖。

苏轼的《谷庵铭》,正文仅49字,其蕴含的信息量却极其丰富。全文如下:

“孔公之堂名虚白,苏子堂后作圆屋。堂虽白矣庵自黑,知白守黑名曰谷。谷庵之中空无物。非独无应亦无答,洞然神光照毫发。”

文中的孔公,指孔子第45代孙孔道辅。

原来,孔道辅在担任徐州知州时,在官衙区域盖了一座“虚白堂”,苏轼到任后,在堂后盖了一间圆草屋。孔道辅为堂命名虚白,乃取虚室生白之谓。一是取《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乃止”之意,二是向唐朝诗人白居易致敬。白居易就曾建堂并赋诗《虚白堂》:“虚白堂前衙退后,更无一事到中心。移床就日檐间卧,卧咏闲诗侧枕琴。”

西晋司马彪在注释《庄子》时认为:“室,喻心。心能空虚,则纯白独生也。”显然,为政之道,“清心、无为”是一种追求、也是一种境界。

圆屋,即庵。《释名·释宫室》:“草圆屋曰蒲。蒲,敷也;总其上而敷下也。又谓之庵。庵,奄也;所以自敷奄也。”苏轼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想践行庄子“知白守黑”的思想:“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苏轼将这句话概括为“堂虽白矣庵自黑,知白守黑名曰谷。”本意是看破不说破,和光同尘、大隐于市,但由于逻辑链过短,带来不少非议。南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卷二十七中就认为:“然则知白守黑,不可谓之名曰谷也。”南宋叶大庆在《考古质疑》卷五中也认为:“今曰:‘知白守黑名曰谷。’亦误也。”《道德经》《庄子》 均有“旷兮其若谷”,故引出苏轼“谷庵之中空无物。非独无应亦无答,洞然神光照毫发”的结论。

苏轼文思跌荡,笔力开合飘逸,显然乃胡仔、叶大庆不能及也。如果不是一句一扣字眼,割出一句审一句,而把全文当成一气呵成的七句七言诗句贯通体味,则上述疑问就会豁然解开,烟消云散。

如果说苏轼的《谷庵铭》补上了孔道辅知徐州的一段轶事,那么孔宗翰的题跋,则蕴藏着更多信息增量。

“先公司徒景祐初镇徐州,起虚白堂。后四十三年,宗翰以提点刑狱至郡,因观子瞻自书此铭于逍遥堂。爱之,持归,复命装背。元丰戊午元日谨题。”

这段文字,以《题东坡书谷庵铭后》被收入《全宋文》卷一五一九。

《宋史》载,孔道辅(986-1039),初名延鲁,字原鲁。拜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出知徐州、兖州、应天府,拜御史中丞、给事中,病逝于出知郓州途中,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兵部侍郎。

孔宗翰(1029-1088),系孔道辅的次子,孔子第46代孙。查孔道辅的履历,并没有担任过司徒一职,孔宗翰题跋为何首谓“先公司徒”?原来,孔道辅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司徒级别。

司徒最初是掌管土地管理和百姓教化的官员称谓,孔尚任就曾称呼其父司徒。《桃花扇·听稗》:“先祖太常,家父司徒,久树东林之帜;选诗云间,征文白下,新登复社之坛。”王季思注:“父名恂,官至户部尚书。这职位大略和古代的司徒相近,因此称他作司徒。”可参《通志·职官二》、《续通典·职官二》。

孔宗翰的题跋,明确了一条时间线,即其父孔道辅担任徐州知州后的43年,宗翰以提点刑狱身份到达徐州,看到逍遥堂上苏轼的《谷庵铭》,非常喜欢,带回家名人装裱起来。从题跋落款日期元丰元年(戊午)正月一日推断,苏轼的《谷庵铭》必然是孔宗翰于熙宁十年(1077)十二月来徐州公务带回去的。当时,接任苏轼任密州知州的孔宗翰,还兼任京东路提点刑狱。虽然熙宁七年(1074)京东路被分为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密州、徐州分属两路,但提点刑狱仍统管两路。这是一处新的史料发现。

《玉虹楼法帖》收藏近90件苏轼书法作品,堪称苏学研究宝库

由熙宁十年向前推43年,则为明道二年(1033),次年即为景祐元年(1034)。孔宗翰的题跋,细化丰富了《宋史·孔道辅传》“明道二年,为右谏议大夫、龙图阁待制”的史料。而由铭和题跋被《玉虹鉴真贴》镌刻收录推论,至少在清代乾隆中晚期,《谷庵铭》原件仍系孔府藏品,且保存完好。也正是依托孔府数十万件历朝书画真迹,才奠定了《玉虹楼法帖》的顶级水准。

《玉虹楼法帖》刻石局部图

《徐州府志》卷十八:“逍遥堂,在府治后”。

从苏轼与孔宗翰相会于逍遥堂,再结合“熙宁十年四月,苏辙随苏轼抵徐州,会宿于逍遥堂,留百余日离去”的时间线得知,逍遥堂是在官衙内的老屋,有可能是孔道辅所筑的虚白堂翻扩建,或系与虚白堂比邻的官舍如此,苏轼在逍遥堂作《谷庵铭》才更符合情理、逻辑。

为便于坡友阅读,对《谷庵铭》及题跋进行了技术处理

孔宗翰(1029-1088),年长苏轼8岁。在苏轼调任密州、任职徐州期间,与后来接任自己任密州知州的孔宗翰,有过多次诗文交往,直至17年后贬谪途经赣州仍赋诗缅怀他。(详见《赣州城头,跨越十七年的齐鲁未了情》)据统计,苏轼先后为孔宗翰赠诗、和诗19首,其中2首作于离开密州前往徐州途中,17首作于在徐州任职期间,其中,不乏历史名篇,闪耀执政理念。

熙宁九年(1076)八月十五日,苏州在密州治所与孔宗翰结缘的。约在皇祐四年(1052),孔宗翰曾经来诸城公干,中秋夜留宿于密州官舍,17年后,约熙宁二年(1069)中秋节,已担任提点京东刑狱的孔宗翰再次来到密州治所公干,但两位好友都已故去,于是睹物思人,写下一首题壁诗。5年后的熙宁九年(1074)中秋节,密州知州苏轼与客在新建成的超然台上饮酒畅谈,有人吟诵起当年孔宗翰的诗,因为已有孔宗翰即将接任苏轼担任密州知州的消息,苏轼于是次其韵作《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并引》,诗序回顾了孔宗翰从担任曲阜县令起这22年的中秋故事,以供日后两人见面时笑谈此番中秋寄情。正是孔宗翰的题壁诗引发苏轼唱和诗,继而成为苏轼在同日夜接续创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灵感之源,从而留下了千秋第一中秋词(详见《熙宁九年的中秋,属于东坡,属于孔宗翰》)。

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离任密州知州的苏轼在荆林道上,接到孔宗翰的送行诗,于马上赋诗,抒发“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的为民情怀,成为研究苏轼民本思想的重要史实。熙宁十年(1077)四月,苏轼与孔宗翰唱和不断,曾一口气和孔宗翰绝句五首。在《东栏梨花》中,苏轼写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成为宋代理趣诗的代表作之一(详见《密州郊外,苏轼的离任感言“自成高格”》)。

在徐州,应孔宗翰请求,苏轼写下《颜乐亭诗》,并在诗叙中对孔宗翰修缮颜庙等盛赞有加,由此开启苏轼与颜回后裔的交谊佳话(详见《乐亭之上:眉山“三苏”与颜回后裔的深情厚谊》)。元祐元年(1086)十一月,苏轼在《辨举王巩札子》里披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一年前,吏民广为推举了数千能吏,朝廷受权司马光组织专班优选出15人,在此基础上,优中选优,选出的两人一个是孔宗翰一个是王巩(详见《苏轼公文课②面对诬陷,这样申辩言简意赅》)。

孔宗翰是苏轼除苏门弟子之外,交往时间最长、寄题诗文最多的齐鲁名士,而《玉虹楼法贴》珍藏的苏轼和孔宗翰书法真迹,无疑是承载苏轼与孔氏后人交谊的“合璧”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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