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对荣国府的姨娘们,似乎总抱有一种偏见,红楼第二十五回,贾环推倒灯油烫伤宝玉,王熙凤、李宫裁一行人特来探望,中途恰好遇上赵姨娘、周姨娘也过来看宝玉,原著记录众人对赵姨娘态度是:李宫裁、宝钗、宝玉等都让他两个坐。独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
曹雪芹写得如此直白,意在表明王熙凤不喜周、赵两位姨娘,仿佛凤姐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这些姨娘大多是从丫鬟阶层爬上来的,属于半奴半主的成分,故而身为主子的凤姐看不上她们。
倒灯油风波,王夫人训斥赵姨娘
可细推这种说法,却有以点概面的偏颇嫌疑,最直接的反面例子就是袭人。
袭人也是丫鬟阶层,同样被内定为贾宝玉未来的准侍妾,可王熙凤对她的态度就完全不同,甚至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内定袭人后,王熙凤还非常高兴地对身旁的薛姨妈说: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
足见王熙凤素日经常称赞袭人,并笃定认为她是贾宝玉未来侍妾的不二人选,经常茶余饭后和薛姨妈闲聊此类话题,这才有上述这句话的出处。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这么看来,王熙凤对姨娘们的偏见,似乎并不来自于“丫鬟”的阶级身份,事实上,王熙凤和园内许多丫鬟关系都不错,除了袭人,还有鸳鸯、琥珀、彩云等等丫鬟,这些优秀的丫鬟均有可能完成从丫鬟到姨娘的进化,她们如果成了荣府姨娘,王熙凤和她们的关系未必会这么差。
所以,王熙凤不喜周赵两位姨娘,仅仅是针对她们个人,而不能以小扩大至整个姨娘层面。
那么,王熙凤为什么不喜欢这两位姨娘,曹雪芹采用了一明一暗的写法,对赵姨娘是明写,对周姨娘是暗写。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典型的例子是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贾环赌钱耍赖,被贾宝玉斥责后归家,再次遭到母亲赵姨娘的辱骂,凤姐从窗外听到后,立于窗外教训赵姨娘:
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庚辰侧批:嫡嫡是彼亲生,句句竟成正中贬,赵妪实难答言。到此方知题标用“弹”字甚妥协。己卯冬夜。】——第二十回
贾环去薛宝钗处玩耍,被赵姨娘认为是“上高台盘”,属于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愚蠢行为,并以此指责贾环是“下流没脸的东西”!
赵姨娘的思维方式为王熙凤所不齿,将其评价为“淡话”,因为贾环是贾家子嗣,理应具备贵族认知,而非低劣猥琐的下层思维。
赵姨娘大闹怡红院
贾环主动去宝钗住处玩耍,有利于与家中姊妹耳濡目染,若是真能贯彻到底,说不定海棠诗社、菊花诗赛还能有贾环一席之地,可无奈贾环在母亲赵姨娘的浸染下,思维认知早已走了下乘境界,主动疏远了这些优秀的哥哥姐姐,无法进入诗社圈子。
翻遍《红楼梦》前八十回,除了第二十回贾环去薛宝钗住处玩耍,再无其他贾环和哥哥姐姐正常相处的情节,足见赵姨娘所说的“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已经严重干扰了贾环的交际思维,慢慢走向自甘堕落的深渊。
王熙凤之所以“正言弹妒意”,就是看穿了赵姨娘品性的低劣,还企图把这种低劣传播给自己的儿子,让原本可以成为贵族公子的贾环,沦为半奴半主思维的牺牲品。
因此,王熙凤与赵姨娘的矛盾,实质上是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的矛盾,是贵族思维与市井认知的矛盾,王熙凤是绝对瞧不上赵姨娘这样的人的。
薛宝钗讽和螃蟹咏
再来说周姨娘,她的情况和赵姨娘完全相反,赵姨娘是动辄生事,周姨娘是永远沉默,不发一言,所以原著里对这位周姨娘的描写,更是寥寥无几,只有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贾探春在指责母亲赵姨娘时,曾拿周姨娘进行对比说: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
可见这位周姨娘经年沉默不言,而这恰恰就是王熙凤讨厌她的原因。
王熙凤的性格决定了她喜欢那些有能力、有口齿、会来事的人,所以第二十七回,王熙凤一眼相中了干事麻利的林红玉,又批评小红的父母林之孝夫妇是“天聋地哑”,锥子扎不出一声来,却生出这么一个伶俐的女儿来。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王熙凤的这种喜好倾向,也从她对贴身丫鬟平儿的批评中能看出来,原著是这么写的:
(王熙凤)说着又向红玉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别象他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庚辰侧批:写死假斯文。】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他们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庚辰侧批:贬杀,骂杀。】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第二十七回
因此,周姨娘的沉默寡言,见人不怎么说话,也不会来事儿,这种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人也是王熙凤所厌恶的——第五十五回,贾探春协理大观园后,在某些工作方面与凤姐产生冲突,凤姐知道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赞赏这位三姑娘,可见王熙凤宁可欣赏能力超群者带来的冲突,也不愿赞赏无能者一潭死水般的安宁。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对于这些不喜欢的人,王熙凤遇到机会就会欺负一下她们,所以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贾母要求众人攒钱,为王熙凤举办生日宴会,凤姐明知姨娘们没钱,却故意说:上下都全了。还有二位姨奶奶,他们出不出,也问一声儿。尽到他们是理,不然,他们只当小看了他们了。
赵姨娘、周姨娘无奈,只能各自拿出二两银子捐出去,宁国府尤氏一眼看穿了王熙凤的心思,偷偷拉着她的衣角说: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
最终因为办生日宴银两充足,尤氏便把剩余银两一一退还给大家,退到赵姨娘、周姨娘跟前时,她二人吓得不敢收,尤氏答应自己会兜揽,周赵二人才千恩万谢收下了这笔回头钱。
平儿敲打众刁奴
因此上,通过王熙凤对周赵两位姨娘的态度,就能看出凤姐的为人处事,一般人很难获得她的青目,像赵姨娘这般不着调不行,像周姨娘这般沉默寡言也不行,只有足够伶俐优秀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垂青,由此也可举一反三,像黛玉、宝钗、探春这些小姐能获得凤姐的称赞,足见金钗之名不虚,其能力也绝非其余女子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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