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是酒漏子,爱喝家乡的散装酒,过世那天喝了半斤,满意而去

桃成柳老人 2024-06-30 20:12:39

文/柳成荫

婆老爹(方言:外公)的村子叫双窑桥,外曾祖父在那里开了个酒坊,在那个年代很有名气。

我的六爷八岁那年到婆老爹家的酒坊里打童工,为的就是学一门手艺,二十岁不到就成了酒坊的掌门人,从蒸煮到出酒,再到勾兑,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总工程师”了。在酒坊里,六爷练就了一身好酒量。

印象中,六爷的酒量大得惊人,一顿要喝一两斤才过瘾,谁也没有见他喝醉过,喝得浑身冒汗,衣服上都挤得下水来,他就不醉,有人说他是“酒篓子”。

那时,婆老爹家有钱,舍得施舍,双窑桥小学就是婆老爹盖的,被人称之为“红色资本家”。

后来,来了运动,婆老爹家的酒坊被扒光了,定的成份却是“贫农”,也没有被批斗过,大概是他的善心感动了工作组了吧。

那时,婆老爹家的酒坊是很出名的,连黄桥街上人都来打酒。双窑桥解放时,婆老爹曾把涨烧饼和白酒一起送到前线上,支援抗战。

有时我想,要是婆老爹家的酒坊延续到现在,或许真成了家乡的“五粮液”,成了家乡的“茅台”。

煮酒

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成立了,随后公社油厂也建立了,油厂不光是打油,还煮酒。煮酒是门技术活,一般人还真的操作不起来,有人想到了婆老爹,想请他出山,掌管煮酒工艺。

自从酒坊被扒光后,婆老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出头露面,也不知道他整天干什么,他岂肯到油厂上班?后来,公社催急了,他就推荐了六爷。就这样,六爷又可以天天操弄酒坊了,又可以天天喝酒取乐了。

那时六爷将近三十岁,正值青春年少,一米八的块头,浑身是劲。

人民公社成立初期,农村打的粮食要用来出口创汇和储备备战备荒粮,还要用来偿还苏联的86亿外债,下发到油厂的煮酒的粮食自然少了,以稻壳、红薯干为主,有少量的玉米,几乎没有小麦、稻谷。

红薯干煮出来的酒叫“瓜干酒”。虽经六爷的勾兑,口感上与粮食酒没有多大的差异,曲香也是十足,然而,这种酒后劲足,伤头。

这种酒是不能多喝的,就连酒量好的公社鲍书记也说“受不了”。然而,六爷好像喝了没有事,斤把酒落肚,并无不适,干活干累了或者是口渴了,直接舀一碗,如老牛饮水一般灌进肚子里,谁让他是酒篓子呢。

六爷喝酒从来不考究下酒菜,哪怕一捧生花生,照样喝得有滋有味。在庄上,六爷虽然年龄不大,但辈分大,在柳氏家族比他辈分长的没几个,算是德高望重。庄上有人家弄到点美味都会送些给他下酒。

门口有个柳家簖,是柳氏家族的一个晚辈弄的,每次簖篓里倒到小鱼都会送些给六爷。六爷对大鱼不感兴趣,尤其喜欢鳑鲏、柴角丁一类的小鱼,弄点花生米一起烧,鲜掉眉毛,用六爷的话来说,叫做“小鱼大味”,是下酒好菜。

六爷最爱吃的应该是狗肉,那时家家户户都养两三条狗,为的就是吃狗肉。谁家要是杀了狗,都会给他带个信:晚上煨狗肉,来喝酒。六爷从来不拒绝,但酒总归自己带,他酒量大,一般家庭没这么多酒放家里。

当然,六爷也不白吃人家的饭菜。谁家要帮个忙,他总是乐意干的。公社的鲍书记和六爷一样,也好口酒,免不了经常和六爷一起喝两杯,有时鲍书记来六爷家,更多的时候是六爷去鲍书记家。鲍书记家不缺酒啊,都是公社油厂孝敬他的,酒是六爷煮的。就这样,六爷和鲍书记处成了要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公社的工业起步早,七十年代已有农业机械厂、五金厂、织布厂、冲压厂、铸铁厂,等等。谁家的孩子大了,要想找个厂上上,就找上六爷了,六爷自然找鲍书记写条子。酒喝得正酣时,六爷趁机提出来,鲍书记满口答应:明天把孩子领过来,让我看看。

第二天,六爷领上孩子到鲍书记办公室,鲍书记先打量一下,然后叫秘书查一下家庭成份,只要不是地主、富农就行。这就叫面试,然后拿出公社便䇳,大笔一挥:柳某某,根红苗正,贫农出生,拟安排你单位工作,望给予安排。然后盖上私章。那个年代,签名和私章比公章管用。

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来了运动,农村分田单干,后来人民公社也解体了,再后来公社油厂也倒闭了,六爷下岗了。此时分田工作已经完成,六爷一无工作,二无田地,自然喝不上酒了。不过,鲍书记家还是有几百斤藏酒的,偶尔还能一起喝点。油厂倒闭之前,厂长安排六爷把鲍书记家三口大酒坛子装满了。

后来,新成立的乡政府公开出卖公社油厂的资产,有人劝六爷买下来。那时,六爷还真的动了心了,想借钱买下来,毕竟和工厂有了感情,是他扶持起来的。后来,被鲍书记花了500块买下来了,人民公社解体后,鲍书记也退了下来了。

鲍书记把工厂买下来后,专门煮酒,成立了酒业有限公司。他找上了六爷,让他和自己一起干,并询问六爷有什么要求。六爷笑了笑:只要有酒喝就行。鲍书记也爽快,说是平时发基本工资,赚了钱到年底分红。就这样,六爷又开始有酒喝了。

当年,六爷的酒煮出了名气,喝过的人都说口感醇香,回味绵长。再加至鲍书记的老面子,一下子就把市场打开了,当年就把投资成本收回来了。第二年年底,酒厂分红,整整分给六爷一万元,六爷成为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

到了晚年,六爷查出来是肝癌,从此再也不能喝酒了。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躺在床上的六爷念念不忘酒的香味,堂叔只得用餐巾纸沾点酒,涂抹到六爷的嘴唇上。六爷用舌头舔着嘴唇,眼睛里透露出丝丝的满足感,貌似那酒很香、很醇。

到了秋天,那天刚喂过六爷些米汤,他突然坚强地坐起来了,头脑变得异常的清醒,嘴里嚷着要吃狗肉、要喝酒。堂叔急匆匆地赶到孤山卖羊肉的那家,买了些狗肉回来。那天六爷喝了有半斤酒,吃了半碗狗肉。酒喝完了,就躺下来了,含着微笑,永远闭上了双眼。

六爷下葬时,棺材里放满了酒,有晚辈们买的,也有邻居送的,鲍书记拎了几瓶茅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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