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素有“人民艺术家”之称,因其笔下的作品多为描摹现实,映照当下,能够予以普罗大众精神启迪和人文关怀。从20世纪50年代起,老舍陆续有十多部作品陆续被搬上荧屏,广受好评。其中改编为电影的作品有:《龙须沟》、《我这一辈子》、《月牙儿》、《离婚》等。
作为老舍的经典代表作之一,小说《离婚》自出版以来,被认为是老舍的小说中最精彩的一部。评论家李长之认为,小说《离婚》“高出于老舍先前的一切作品者。”不过少有人知道,真正将老舍的这部作品改编成剧本的人是民国才女赵清阁,而赵清阁本人则是老舍一生难忘的红颜知己。为了追求赵清阁,老舍一度差点背弃家庭,生命后期也为这段婚外恋情饱受折磨。
抗战与文艺使二人走在一起,他们一度在战争带来的苦难中相互慰藉。用史承钧的话来说,“两人在当时几乎要结成为一对抗战伉俪了。”因此,生活上的关照和精神世界的互通,使得两人在思想达到了高度的契合。抛开世俗道德不说,小说《离婚》中所表达的对“诗意”人生的追求,其实正是老舍与赵清阁二人的精神共鸣。
1992年,导演王好为再度将这部作品进行改编,搬上荧幕,引发了不小的社会反响,本片也荣获第1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
《离婚》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当时社会上的许多“新青年”在革命思潮的影响下,纷纷以反对包办婚姻的束缚为由,希望通过离婚获得“自由恋爱”。而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老李,正是这样一个不满婚姻制度的典型。
老李是北京旧政府机关当中的一个二级小科员,为人安分守己,诚实勤恳,时常不满生活现状又无力改变,因此爱上了幻想。
作为一个结婚多年的中年男人,老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他的内心始终还对爱情心存希冀,他曾说:“我要的,哪怕是看看也好,是一个还未被实际教坏了的女子,朴素、安静、独立,能不言不语的明白我。”
而在老李心目中,同住一个大院的房东太太的儿媳,正是他心中的那一抹“白月光”。只不过现实很残酷,事实上,老李娶的是一个目不识丁,说话大嗓门的乡下女人。作为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知识分子,老李每次想到自己这个俗气的妻子,时常苦闷不已。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于古道热肠的张大哥。
张大哥是老李在财政所上班的同事,掌管后勤采购,人缘极好。平时在单位里就算拿了回扣也不独吞,总会匀出来招呼所里的同事吃喝。因此在生活中,人们遇到什么困难,也都第一个想到张大哥,找他排忧解难。
除此之外,张大哥生活中还有一大乐趣,那就是给人做媒。光他一个人,就撮合了十里八乡的不少青年男女。对于婚姻,张大哥别有一番自己的见识和理论:“人呐,只要娶着好媳妇,他就不闹腾了,要是家家婚姻都如意,天下不就太平了,这就叫以婚治国。”
因此,当老李向他诉苦:“我的苦闷,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来,而是这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我并不是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要的,不过是追求一点点诗意。”张大哥却难以理解,只是半戏谑地告诉他:“诗意也是妇女,妇女就是妇女,你总不能八抬大轿到女家抬个诗意回来吧。”
作为一个老媒人,本着“宁拆七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原则,张大哥建议老张去乡下接回妻儿。待到“老婆孩子热炕头”,苦闷自然也就随之散了。
老李为此足足请了五天的假期,接回了乡下的妻儿。然而,他的苦闷却有增无减。妻子的到来,伴随着乡下带来的粗声大嗓与野蛮,让早已适应了城里人做派的老李觉得格格不入。为了修补心中的失落,老李带着妻子做新衣裳,睡觉还不忘给她念《荷塘月色》。
可事实证明,时新的衣裳依旧掩饰不住妻子粗俗的言行;优美的文章,也未能触动妻子关于诗意的心弦。相反,妻子做了不少令他洋相尽出的事情。
单位里,同事们得知老李的乡下妻子来了北京,纷纷撺掇老李请客,美其名曰问候嫂子,老李只得硬着头皮引荐自己的“丑妻”。在这场晚宴上,妻子身着粗布棉袍、束手束脚。小儿子将香烟撒了一地,她忙不迭捡起递烟,却无人卖她面子;入席时,她遭到一个同事的有意戏弄,险些跌倒;在餐桌上,又因为不懂西餐礼仪,前后闹出了不少笑话。
面对刁难妻子的众人,老李一言不发,始终都埋着头。当晚,老李喝醉,一股脑儿倒出了委屈:“我怕出丑,花了钱,可我还是出丑。臭社会,臭家庭,臭衙门。”
对于老李来说,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社交,都教他憋屈不已。而在这种苦闷的日子里,只有对门那个知书达礼,温柔娴静的马少奶奶,才是他的慰藉。
老李虽然平时和马少奶奶交集不多,但总是莫名会被她身上那种恬淡温婉的气质吸引。马少奶奶姓黄,是一个生活雅致、颇有情调的美妇人。连最普通的萝卜白菜到了她手里,都能倒腾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然而,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在生活中却是一个饱受爱情折磨的悲情女子。马少奶奶虽然风姿绰约,但在婚姻中并不如意。她年纪轻轻,却只能同婆婆相依,丈夫在外有了人,也不回家。早年,马家少爷曾是马少奶奶的家庭教师,两人一见钟情。马少奶奶为了爱情,与娘家闹翻也要和情郎私奔。而如今对方心意生变,她只得在漫无天日的等待中接受折磨。
望着马少奶奶送来的那盆萝卜栽白菜,老李痴痴地想,马少奶奶不就是自己心目中“诗意”的化身吗?而对方的不幸的婚姻生活,反而给了老李更多遐想的空间。
老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深陷自己织就的情网,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全被妻子看在了眼里。自此,李太太开始明里暗里地找马少奶奶“谈话”,而她的主动,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受了另外两个太太——吴太太与邱太太的“启迪”。
吴太太与邱太太的丈夫都是老李的同事,李太太和两人在一次聚会上结识,此后三人便经常聚在一起交流各自的“婚姻经”。比起李太太,这两位太太都十分“个性”,因为她们都正在闹“离婚”,理由都是丈夫在外有了人,只不过“闹”的方式有别。
吴太太为人正直,可恨一直没能给吴家添丁,因此吴先生一直嚷着纳妾。但她性子要强,当她得知丈夫在外包养了一个女人,便也顾不得女人家的脸面,找上门去就和对方厮打了一通。但是事实上,她又不敢真的离婚,如她自己所言“离了,吃谁的喝谁的去。”
邱太太自持是文化人,心高气傲,面对同样的情况,她不吵不闹,嘴上说着“离婚,是个办法,丈夫不讲情面何必一定要跟他呢”。但是事实上,除了分居以示抗议,她也别无他法。
两位太太用各自的前车之鉴告诉李太太:“男人不可靠。”渐渐地,老李感受到了妻子与自己之间的某种隔膜。不过比这还要让他感到焦灼的是,一辈子给人帮忙的张大哥家落难了。起因是儿子被误抓,进了警局,张大哥也因此被单位停职。
张大哥救子心切,想要写封联名信担保儿子,谁知所里平日里那些关系要好的同事,没有一个肯站出来签字,只有一个老李重情重义,为他四处奔走。
可是最终,老李也求助无门,不得已找到了曾经对他落井下石的同事小赵。小赵是个刁钻的势利眼,趁火打劫,还打起了张大哥的爱女秀真的主意。张大哥看透了对方的花花肠子,怎肯把还在读书的女儿让出去,最终以一间房子和250元钱的代价,让小赵帮忙保释了儿子。
儿子出狱后,张大哥官复原职,原先那些不肯在保单上签字的同事们又纷纷登门道贺。嘴脸变换之快,犹如换衣。而这些人的薄情也衬托出了丁二爷的厚义。
丁二爷是张大哥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半生落魄,由张大哥收留了二十余年,心中一直感念。因此,当丁二爷发现小赵在讹诈了张家的财产后,又试图欺骗秀真的感情时,不由得义愤填膺,冒着被捕的风险,动手了结了对方。
影片的最后,老李在升任一级科员后不久便辞职了,带着丁二爷一同回乡。同事们都为老李感到惋惜,可只有老李自己最清楚,他不愿留下,是因为自己突然看透,一直以来,自己奋不顾身追逐的诗意,不过一厢情愿的幻象。
随着马少爷的归来,他终于发现马少奶奶其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诗意女子。她最终是挣不开现实枷锁的世俗女子,正如吴太太和邱太太,宁愿抱残守缺,也不愿摆脱伤痕累累的婚姻。因为她们早已习惯了婚姻为她们带来的安逸环境,疲于自食其力,自然也就选择了妥协。
小说名为《离婚》,讽刺的是,最后却没有一个人离婚。
无论是从婚姻还是社会的角度来看,这是一部具有哲学意味的,探讨理想与现实的小说。在这部小说中,我们首先是看到一个失意中年人的形象,其次看到的才是一个困守于苦闷婚姻生活的丈夫。
在老李所在的生活圈里,他的单位充斥着作假与腐败,员工们消极怠工、明目张胆地吃回扣,贪污、取巧成为人们心知肚明的常态“规则”;而这些人组成的人际圈里,充斥着明争暗斗与虚伪,同事们在明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却落井下石,挤兑所谓的老实人出局。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和体制下,老李越发感觉生活苦闷。他一直在尽力坚守自我,争取做那个不迟到、不早退、不投机的“先进员工”。这是职场上,老李所坚守的最后一抹“诗意”。只不过在投机风气盛行的大环境之下,老李的诗意必然面临湮灭,正如马少奶奶作为一个新式的先进女子,最终也落入俗套,沦为男人的附庸。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人们屈服于环境和体制,所做出的一种同化。《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句台词是这样的:“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体制化。”
庆幸的是,影片中的老李,到底还是没有失去对诗意的寻找。马少奶奶作为老李苦闷生活中唯一的微光,她的妥协,看似让老李的诗意幻想走向了毁灭。然而,当老李决定带着家人,放弃优渥的新职位,重回远离世俗的乡下时,另一段新的“诗意”其实又在他的心底萌生。
老李的诗意,看似天真,事实上,那是一种人到中年,越发回归自我,正视内心真实需求的一种通透。有时候天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天,我们会为金钱、世俗利益彻底蒙住双眼,再难以纯粹的目光去欣赏这个世界诗意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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