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救下倒在河边的我爹。
和所有戏折子里说的那样,风流倜傥的金贵公子哥爱上了纯善真挚的医娘。
我娘被骗了身子,有了身孕。
情正浓时,我爹说家中长辈病故,必须要离开。
待禀明了父母,定当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我娘过门。
我娘痴等了许久,却等到了来要她命的人。
自此之后,我一直谨记娘的话,不要随便救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可那日,我在大漠捡到了一位少年。
少年容颜俊美,尤其那双眉眼,同我阿娘说的我那位杀千刀的爹一模一样的俊美。
所以,在他让我同他私奔时,我应了下来。
01
我在大漠救下宇文轩之前,他正为一袋子水同一群狩猎的胡人打起来。
虽然他身手还算不错,但终究是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
末了,还被那群胡人踹了一脚昏了过去。
我跃下马蹲到宇文轩身边。
即便脸上受了伤,那几处伤痕反而衬得他面如白玉,多了一份破碎感。
这种闲事我向来不管,可偏偏宇文轩那张脸,还是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阿娘说过的,不要捡路边的男人,尤其是带着伤,还长得好看的男人。
可宇文轩是真好看,看着他的眉眼我久久移不开目光,我和那未曾蒙面的死鬼亲爹一样好看。
我甩着父王送我的鞭子,将宇文轩从蛮横无理的胡人手中救下。
我像那些中原戏本子里写的娇纵小公主一样,喧闹呼嚷,将宇文轩带到了我的营帐,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的私有物。
我是整个大漠最耀眼的明珠,是被大漠苍狼漠北王护在手心的狼崽子。
但我其实不是漠北王的亲生女儿。
小时候,我是生活在合水村的。
那是一个地处于大周和大漠交界的偏远小村。
忽然有一天,有人说我们村是拐卖小孩的窝点,罪大恶极。
一场大火烧了村子的所有,包括我阿娘的那张芙蓉面。
我和阿娘一直沿路奔逃,奄奄一息时,正好在边境处遇见了打马狩猎的漠北王。
他认出我阿娘是当年救过他的医女。
为了报答这份情意,他将阿娘和我带了回去。
自此之后,我有了新的名字——
阿史那·明月。
我虽不是父王亲生,却胜过亲生,身边更是有四位骁勇善战的好哥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兄妹,却胜似血亲。
我那位大哥哥更是学习大周文人礼仪,一边充盈自我,一边将大周之精华运用到我大漠之上。
大漠实力达到空前的强盛,隐隐有着能和大周对立之势。
我虽娇纵,却也明白,这样的大漠,早晚会让大周的那些个皇室们坐不住的。
你看,这一看就身份尊贵,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大漠的宇文轩,他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由头吗?
02
整个漠北的人都知道,明珠公主爱上了一个中原男人。
甚至为了那卑劣的中原男人,在同拓跋王子订婚的宴会上,吵嚷着要和那中原来的男人私奔。
「阿史那·明月,今日你若背弃婚约,从此之后你便不再是我漠北的女儿!」
漠北王威严的声音又在耳畔。
「公主,求您三思啊!」
「妹妹!你这是胡闹!」
「是啊,妹妹,一个中原男人,玩玩就好了,万万不可真的搭上了整颗心!难道之前可墩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中原的男人,都是骗人心,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可我却像是被迷了心智,被下了降头一般,。
灯火璀璨下,我只听得到中原的俊美少年郎对我许下诺言。
「明月,你是大漠的明珠,亦是我的宝贝,同我走吧,我一生一世都不会负了你!」
「明月,我心悦你,哪怕是被你父兄打杀,我也爱你。」
少年的情话是这世间最勾人心魄的毒药,不过是几个月,我就像是被他夺了心。
我哂笑,再次望向父兄的眼里多了几分嘲弄。
「父王,皇兄,你们日日操心大漠战事,大漠子民,何时真正体验过情爱的滋味呢?」
「公主不过是一个你们这群皇族给予的称号,在你们眼里,我只是用来帮助你们和拓跋家换取和平的工具而已!」
那日,父王和皇兄们发了好大的脾气,气得拔剑指向了我。
以前,他对我从来都是捧在手心中宠着长大的。
宇文轩挡在了我身旁,语气坚决。
「漠北王,明月公主是我的挚爱,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当做交易的物件!明月是人,她是活生生的人!今日我绝不会退让!」
我看着宇文轩俊朗的眉眼,亦是决绝,
「父王,皇兄,阿史那·明月宁愿舍了身份,也要同阿轩在一起!」
至此,疼爱我的父王和皇兄们都放弃了我。
03
离开大漠,半月之后,我和宇文轩到了大周京城,站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门口有侍卫远远看见宇文轩就迎了上来,「世子」「世子」地叫着他。
我握紧他的衣袖,诧异看他,
「阿轩,你竟是大周的世子?」
宇文轩回握着的我的手,
「明月,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我只是怕你觉得我心有算计,不愿意接受我的追求。」
「明珠,日后我什么都不会瞒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的话语满是真诚,似是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我看。
我自然是要原谅他的。
若非早就知道的他的身份,我又如何会千里迢迢同他从大漠来大周呢。
只是宇文轩带我回了长公主府之后,他对我就越来越冷漠了。
其实从我们离开大漠的时候,我就隐隐察觉到了。
可我却眼瞧着同大漠不一样的热闹,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热闹的乡下人一般,好奇地四处看着。
自此,府中的人都传,世子从大漠带回来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漠丫头。
就这样,像当初在大漠我豢养的宇文轩一样,而今在大周京城,宇文轩成了我的主宰者。
他将我养在府中,再不似以前那样哄我开心。
我瞧着宇文轩,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阿轩这样,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大漠的你,在营帐里那般的讨好我,和现在,又有着不一样的滋味!」
我娇笑着,鲜红的指甲抚上他的脸庞。
大漠的女儿从来都是爽直肆意,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宇文轩向来最喜欢的也是我这般不做作。
可回到了中原的他皱眉推开了我的手,淡淡说了句。
「公主该歇息了。」
之后,宇文轩很多天都没有来见我,而我身边的下人送来的伙食也越来越差。
他似乎想让我明白,在这个府内若是想过的好,就要先臣服于他。
我笑了。
宇文轩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这般好拿捏的吧?
在老嬷端着潲水放在我面前时,我抬手掐着她的脖子,把潲水倒进她嘴里。
她大骂:「你个蛮族女子,怎么能和我们小姐比!」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我堂堂一个公主,她口中那什么小姐当然没法和我比。
我挥舞着鞭子,将欺辱不敬我的人抽了个四脚朝天。
一时间,我住的院子里,一片怨声载道。
等宇文轩带着一位身形纤细的女子来到我院子时,我的脚正踩在那老嬷脸上。
「房妈妈!」
那女子拧着帕子发出一声尖叫,
「这位姑娘,你为何要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嬷下如此重的手?你可知,你那一脚下去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泫然若泣,几欲昏厥。
看来那什么小姐就是她了。
我视线落在正扶着她腰的宇文轩身上。
「明月,她是我表妹,袁楚。」
宇文轩一脸不快地看着我。
我挑眉笑,「表哥表妹好啊,听说你们中原人最喜欢结表亲,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阿轩,你可记得我们大漠的约定,若你背弃我,我便会亲自杀了你。」
我亮出袖中的匕首。
04
听到我这么说,宇文轩松开了扶着袁楚的手,同我解释,
「明月,别误会,我们只是表兄妹。我娘就要回来了,我带着你见见她,可好?」
宇文轩很期待我和他母亲的会面。
而我,也早就期待许久了。
我在大漠同宇文轩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整个大漠谁人不知道,被漠北王亲自教养的公主,被一个中原的男人迷了眼,逃了婚。
大周趁机挑拨漠北和拓跋的关系,借着这股子时间休养生息。
真是好算计。
可惜啊,我不是我阿娘,不会白白受人利用。
我轻哼一声,睨着眼不去看宇文轩。
早在漠北日日相伴的那几个月,宇文轩就已经摸清了我的脾气。
他打发了袁楚,揽着我的肩,做投降状地看着我。
「明月,我回京后着实是忙,冷落了你一些。可我与楚楚只见绝无其他关系。」
「我对你一见钟情,若非爱你极深,我一个长公主的儿子,又怎么会低下头颅甘愿做你的奴隶呢?」
巧言令色,诡计多端!
他的母亲,大周的长公主宇文嘉欣,把持幼弟,真正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
同清流世家的宋氏公子成婚之后,生下了宇文轩。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深得长公主的喜爱。
可也有传言说,宇文轩其实是长公主同谢渊所生。
只因这长公主生性不羁,纵然成婚了也是面首众多,而那些面首,每个都与清冷卓绝的帝师长得有些相似。
宇文轩这张脸,更是肖似年轻时的谢渊。
若说这宇文轩哪里最像谢渊,便是这双多情的眸子。
我看着宇文轩那张脸,紧紧盯着那双眸子。
就是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骗得我阿娘失了心,最后郁郁而亡。
宇文轩一直以为我喜欢的就是他那双眉眼。
他不知,我恨不得挖了这双眼睛。
05
几日后,受命在万佛寺庙中祈福的长公主摆驾回京了。
整个京城的主道都被清理出来,铺上红毯,排场大得惊人。
民间甚至有传言「长公主凤命加身,庇佑大周」。
一个公主的威望已经隐隐有盖过当朝帝王的趋势,宇文嘉欣却未觉得有半分不妥。
许是这几年的顺风顺水,让她早已经忘却,人心难测。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一母同胞,被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皇帝。
在长公主的第一个驸马意外亡故之后,皇帝指了秦家长子为长公主的驸马。
可人人都知道,秦家那位嫡长子是个只知听曲逛花楼的草包罢了。
这是羞辱,亦是帝王的警告。
即便已经身居高位,既作为女子,也不可避免的因着婚姻被人置喙。
宇文轩带着我来到了长公主的院子处。
刚要进门时,就被守在门外的侍女拦下。
「世子,长公主正有要事,不能面见您,世子能否改日再来?」
宇文轩看着紧闭的房门,眸中恼怒,
「本世子见自己亲生母亲,还需要改日?」
侍女为难,「是谢帝师。」
这句话好似开启了宇文轩难堪回忆的闸门。
他不顾侍女的阻拦,强硬地要闯进去。
房门半掩着,但外面的人轻而易举地能看到里面。
只见,长公主衣衫半泄,墨发散乱,被男人扶着倚靠在窗边。
「长公主,是佛寺中待的太久,寂寞了,浪荡劲没处发泄,还是臣没有伺候好殿下。」
明明是在调笑,语气中满是下流的意味。
长公主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做小女儿状地抱上那人。
「谢郎于我,才是心中最爱。」
满室旖旎,浑然没有察觉到闯进来的人。
宇文轩手死死地握成拳,他不顾脸面,高声大喊:
「母亲!孩儿宇文轩求见!」
里面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房门才被完全打开。
长公主衣着凤袍,已经挽起了发,只是脖颈上几处红痕遮不住。
她身后走出来一人,一身青雀色官袍,身姿清瘦却笔挺,浑身散发着矜贵的气息。
尤其是那张清冷淡漠的脸,哪怕是年华老去,依然俊朗的惹人心仪。
尤其是他的眉眼,一如多年前,一如我阿娘经常摩挲的那张画像上的样子。
他走出来时,淡漠的眉眼扫过我时,我想,他该认出我了。
因为我和我阿娘几乎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