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这几年,从疫情到世界政治、经济形势;从行业震荡到个人学业或职业选择;从教育方式到情感状态……各种猝不及防,一个接着一个向我们涌来,往往只在一瞬间,我们的人生就会因此转变。祸福相依轮转,谁也不知道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变故,终究会指向何方?
长久的平静,并非生活的全貌。世界是由不确定性推动的,一个个意外事件对历史进程产生的影响更为重大,而且发生的频次远远高于我们的认知,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我们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人们太容易陷入这样的认知误区:假设这个世界基本是确定的,只是偶尔有意外。其实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人生是由一连串意外所组成。就连我们出生来到这个世界,都有两种模式,一种是正常模式,一种是意外模式。
我们常常将意外定义为意外的惊吓,以负面评价为主,但其实意外是中性的,指的是我们预料之外的事情,它既可能是坏事,也可能是好事。我们常说,生命的奇妙或者说残酷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与真爱,哪一个先来。其实真爱的到来,难道不也是一种意外吗?何谓真爱?比如曲折离奇而又充满巧合的真实感情,比如这世上恰有一人如你所愿的惊奇欣喜。当真爱到来时,周而复始的生活圈子被打破。坠入爱河的人,意外地面对一种前所未有的美丽景象,被勾去了魂魄,心驰神往。这怎么看,都不像普普通通的日常事件。
看过乔治·华盛顿大学丹尼尔·利伯曼教授的一本专著《贪婪的多巴胺》,书中解释为何爱情会消逝,他认为多巴胺是爱的煽动者之一,是引发一切火花的来源。但是,只有意想不到的奖赏才会触发多巴胺的释放。多巴胺的反应不是针对奖赏,而是针对奖赏预测误差。换言之,多巴胺不是快乐的制造者,而是对意外的反应,即对可能性和预期的反应。这就是热恋的状态不会持久的原因。因为我们的大脑生来渴求意外之喜,也因此期盼未来,每个激动人心的梦想都在那里萌生。但当事物——包括爱情——变得习以为常时,那种兴奋感就悄然溜走了。
这个解释很有意思,为什么在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它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好了?多巴胺能带来的兴奋(即预期带来的兴奋)并不持久,因为最终未来都会降临变成现在,想象中那无尽欢愉的未来一变为现实的波澜不惊。当令人激动的未知事物变成乏味又熟悉日常时,多巴胺的工作就结束了,它对未来理想化的能力已发挥完毕。当爱超越了那个阶段,恋爱关系的本质已发生改变,因为它背后的“化学交响曲”已经改变。当激情黯然消退后,当爱神轻轻的敲门声为成了枕边人的阵阵鼾声,谁又能确保在漫长的婚姻之路上,未来不会有另一个偶然出现,除非时间从此定格,就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当然,我这里说的爱情,指的是激情之爱。那是大多数人的奢望之物:一种特殊强烈的迫切感,迥异于日常生活的一成不变,把个人从世俗的庸碌中连根拔起,并由此滋生一种随时准备考虑激烈抉择和壮烈牺牲的状态。国人的生活中,可能更多的是现实之爱,责任之爱,大多数人虽无激情之爱但也可以过一种普通温馨的生活,两个人携手相濡以沫过日子。国人太习惯按部就班,太爱寻求安全感,所以对人生那些“意外”(包括真爱)难以承受。记得张爱玲短篇小说《留情》,描述了一对半路结合的老夫少妻,因为各怀心事,一同外出访友的全过程。小说的最后一段,张爱玲写道:“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普通人有的不过是红尘中的无奈,真爱就像大熊猫一样珍稀罕有,鲜有人配的上它。
人的一生总会碰到各种意外。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人不喜欢意外,认为一切都要尽在掌握。殊不知人生的美景,往往在那些充满偶然的小路上。比如父母总想按自己的意志来塑造孩子,但孩子们并不总如父母所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剧本,按照自己的本性长大的孩子们,与父母的愿望南辕北辙,却成为了另一道风景。当年,为了改造波德莱尔,他的母亲和继父将他送上一艘船前往印度,他们希望“古老”的东方智慧可以拯救这个没有在既定轨道上成长的浪荡儿子。这种改造最终失败了,但从巴黎的浊雾和泥泞跳跃进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遍地芬芳的国度,却意外地使波德莱尔日后成为了一位诗人。在这段旅行中,热带地区满目的绿色、波光潋滟的大海,使波德莱尔对于美的想象和感知,从此充满了明亮的光芒。
可见每个人的一生不是一根直线,从来不是笔直前行,而是变幻莫测,充满了变数,它完全不是人按照主观意愿就可以完全操控的,它有很多的意外,你本来想走进这个房间,一不小心被一块小石子绊了一脚,你就跌到隔壁房间去了。波德莱尔这种意外拐弯的人生,应该涌动着澎湃的多巴胺吧?只要对生活燃起新的憧憬,已足以刺激多巴胺快速行动起来。
漫漫人生路,一路上,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事业的、情感的,主观的、客观的,环境的、命运的,总会有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大手,将拨弄翻覆孩我们的生活。这就是人生本质的短暂和珍贵,美丽和脆弱。总有各种意料之外,迎面而来,这才是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