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邻居中亚各国相对于东亚的朝鲜、韩国、日本是相对陌生的。但是这群邻居和我们的渊源一点也不短。

地图上的亚洲之中——中亚地区

欧亚之间的中亚，多个板块交界处，能接触到欧亚大陆各处的文化和宗教

早在西周成书的《穆天子传》里面，记录了周穆王西巡曾经拜访的西王母部落。很多专家推测这就是游牧在中亚地区的，带有强烈母系氏族传统的斯基泰人部落。到了汉武帝派遣张骞联系大月氏时，张骞在西北艰难考察了13年，带来了大量当地的人文风俗信息。让当时的中国人视界大开。

今天的中亚各国除了塔吉克斯坦都说突厥语，而且都信仰伊斯兰教，黄白混血且“黄种”成分更多。

奇妙的历史和现实交融，1990年代背靠着千年佛像休息的穆斯林圣 战 者

但从我国的史书中和近现代的考古挖掘中可以看到，唐代之前中亚的文化、宗教等各方面也远比今天要多元。

比如汉代史料中频频出镜的乌孙人，主要活动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境内。可能就是高加索人占多数说印欧语崇拜原始神灵的国家。

颜师古对《汉书·西域传》作的一个注中提到“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今之胡人青眼赤须状类弥猴者，本其种也”。按此说法，乌孙人应为赤发碧眼的人。

再往西南的阿姆河、锡尔河一带有很多希腊人建立的小城邦。这里的文化、建筑、雕塑和地中海一带很类似。

公元前3世纪的中亚中东

今天阿富汗的考古挖掘的不少公元前的遗址和今天的阿富汗文化根联系不到一起。

公元前3世纪发源于印度佛教已经传遍了中亚。今天佛教造像中著名的犍陀罗佛像就存在于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

中亚出土的佛雕碎片

阿富汗出土的佛像，和我们熟知的中原佛像大为不同，右三留着胡须的头像有浓重的东地中海城邦的风格

唐代之前，中亚还活动着极多粟特商人，他们的大本营在天山以西的城邦。广泛分布在南俄草原到中国东北的朝阳。他们沿着丝绸之路做生意，说着印欧语，用粟特文字记录生意账目。突厥人也曾经借用过粟特文记录自己的语言。

唐三彩中的粟特商人

粟特文记录的突厥语言

唐代重开丝路，中原王朝开始经营天山南北后，又给中亚注入了中原文化。

唐初，玄奘西行时，大量的中亚小国崇信佛教

今天吉尔吉斯斯坦还出土了不少中原风格的撰文，祈福的石碑残片。我们新疆也发现了大量汉唐的律令、书稿甚至千年前小学生的课文作业。

吉尔吉斯斯坦的碎叶城遗址出土的唐代杜怀宝造像碑

新疆出土的唐代小朋友的作业，12岁的学生卜天寿手抄的《论语郑氏注》

新疆出土的伏羲女娲图

但是当清代中期我们拿回新疆后，从里海到天山的广袤土地已经完全被伊斯兰教占领，大部分人操着突厥语的各种变体。当初的印欧人的后裔似乎消失了。

19世纪时，布哈拉埃米尔国末代可汗阿里木汗（1880—1944），此时的中亚文化、服饰、宗教已经定型

从安史之乱到乾隆朝回到中亚这千年时间内，中亚如何完成了这么大一次的语言、文化、宗教甚至人种的大变呢。从今天中亚各国面貌和历史以及历史遗迹对比来看，中亚似乎从白种人占优势的区域变成了黄白混血，说着突厥语信仰伊斯兰教的地区。他们的历史和如今对比是如此强强烈。

《史记》有“塞种”这个音译词，说的是天山以西的游牧国家。古希腊人把从黑海北岸直到中亚大草原上的印欧语游牧族群都被叫做Scythian，现在一般译为斯基泰人或西徐亚人。

单机游戏暗黑破坏神2中的亚马逊女战士原型就出自历史上的斯基泰人

4000年前，人类在南俄草原驯化了马。这些就是原始印欧人，他们很快占据了中亚大草原，并骑着马到处劫掠的四周的定居农耕文明。我们战国时期的中山国很可能也和他们有联系。

驾着马和战车，四处出击的原始印欧人

到今天其实还有不少他们的后裔，比如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人、兴都库什山的普什图人巴基斯坦的俾路支人，这批人的后代只是上山了没有灭亡。

哈萨克斯坦电影《托米里斯女王》，将自己的历史追溯到公元前500年斯基泰部落击败波斯帝国居鲁士大帝时期

因为欧亚草原带一马平川，养马的技术应该很快也被北亚的人群学会了。从东往西的游牧民也会到中亚。所以我觉得的中亚可能自古就是高加索和蒙古人种的大混血。靠西南的面相偏白人，靠东的面相偏东方。或者说印欧语的部落占优势的时候，“白人”面孔多一些，蒙古语的部落占优势时期那么这个地区，“蒙古”人长相多一些。

原始印欧人既不是一个统一的部族，也不是一个固定的群体。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中有的人融入其他族群，也不断有人加入他们。

今天我们有了人类分子学，可以检测早年游牧民的遗骨DNA，确认他们的祖源。Y染色体的标记、N、O、C、R都测出来过，也就是说这里、东亚、北亚、欧洲的族群都有。

哈萨克人Y染色体 C占主流，R也不少

西南的乌兹别克人Y染色体的C就不如R占比高了

今年公布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和他的突厥皇后的基因序列，阿史那皇后的母系DNA溯源是典型的北亚人群。这从一个角度证明了突厥的中上层应该是从北亚地区迁徙而来的。起码在5、6世纪时，中亚已经有不少部落说的突厥语了。

所以说中亚很久之前就是黄白混血了。

但是为什么我们会有中亚古代是高加索人的错觉呢。可能是河中地区出土的雕塑，和新疆哈萨克遗骨还原的面貌给现代人的直观感觉冲击比较强烈吧。

小河公主复原

另外不少北亚游牧民喜欢火葬，比如突厥阿史那、阿史德家族的男性。导致这批人尸骨无存，我们也复原不了这批人的长相。而这批人很可能就是典型的北亚男子长相。

中亚人种可能很早就发生大规模混血了。比如今天我们维族同胞娜扎、热巴的外貌我们一眼能辨认出，但是她们也不是典型的西欧人长相。

娜扎长相能看出黄白混血

拉长一下时间就能发现安史之乱，中原势力退出西域后，中亚就大变样了。之前中亚有各种宗教，比如原始宗教、佛教、拜火教、中亚广泛通行的印欧语，如粟特语都消失。到了元代时中亚就通行伊斯兰教，说察合台语了（突厥语的一种）。

这就要说一下伊斯兰教最大的传播功臣突厥人了。

960年，喀喇汗国的巴依塔什继让二十万帐操突厥语的游牧人接受伊斯兰教，这是第一个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突厥汗国。突厥这批新的皈依者比阿拉伯人更加狂热的推行宗教同化。但其实突厥人压根不管伊斯兰教的律令，喝酒、杀生样样都干。

热衷传教的突厥人

安史之乱后以伊斯兰教立国，突厥人作为军事主体的组织就一波波的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些势力一直蔓延到西亚和巴尔干半岛。并将巴尔干半岛上15%的斯拉夫人变成了穆斯林（约500万人）。

14世纪时，奥斯曼土耳其占据了大量拜占庭帝国的领土，并把触角伸向了巴尔干半岛

中亚的原住民在一波波的突厥风暴侵扰下，丧失了自己的语言、文化。曾经兴盛于河中的粟特人城邦纷纷衰败。

在突厥汗国相继被唐朝灭亡后。（东突厥太宗时期灭亡、西突厥高宗时期灭亡、后突厥玄宗时期灭亡）操着突厥语的部落并没有消亡，还保持的相当的战斗力。

天宝十载（751年）的怛罗斯之战，标志中原王朝在中亚的收缩

9世纪末大唐在经历黄巢起义，阿拉伯世界也出现了各种起义，东西两大国同时走向末路

公元9世纪到13世纪这400多年，唐王朝和阿拉伯帝国相继衰落。中亚地区第一次没有东西方强权的压制。依靠粟特字母和如尼文，突厥人还保存了自己的文字。成了中亚非常难以同化的一支。没有想之前的柔然人、匈奴人一样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突厥人早先和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基层治理和组织力一般般的，面对国力更强，编户齐民又处于上升期的中原就打不过了。突厥人引入伊斯兰教后向中亚和西亚的任督二脉打通了。

因为伊斯兰教不单单是一种宗教信仰。他给突厥人的军事征服打上了保险。

阿訇的日常，除了宗教宣讲其实和街道主任很像

穆斯林的吃穿住行、婚丧嫁娶都和伊斯兰教密不可分。市场交易、民事诉讼、文化教育也由各级宗教机关负责。教士集团他们占据了宗教、文化、教育等领域的职位。宗教不单单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种和生活绑定的宗教，一旦扎根就很难被清除。中亚的其他神教提供不了那么多基层治理方案，慢慢败下阵来。

少量契丹人建立的西辽没有扭转中亚的突厥化和伊斯兰化

阿拉伯势力衰退后，中亚的萨曼王朝旨在回复萨珊波斯传统，后来契丹人建立的西辽崇佛，但这些都是昙花一现。

突厥人最早大规模接触到伊斯兰教是阿拔斯王朝时期。8世纪中叶阿拉伯人的扩张到了河中一带，受到了当地土著、中国、突骑施多方激烈的抵抗而停滞。

波斯细密画中的决斗武士，很可能是突厥雇佣兵

很快帝国内部的阿拉伯人和波斯官僚集团及呼罗珊波斯兵团发生了矛盾。为了找打手，阿巴斯王朝中期开始从突厥部落招募雇佣兵来牵制波斯人，还从高加索山以北地区购买身体健壮的突厥男孩进行培养。这些男孩成年后文武双全很多占据要职，甚至前往各地就任总督。

军事暴力集团假手他人这种事我们中国古代政治家看了会摇头，但却成了中东地区主要方式。就政治智慧来说中亚确实不如东方。

萨曼王朝的古拉姆禁卫军，平均要花费7年培养。装备铠甲与马匹，使用锤、刀、剑作战，兼具精湛的骑射技艺

这些军事奴隶和雇佣军没有家庭背景，是苏丹对帝国各地进行垂直管理的有力工具。国家的官员也是依据类似的选拔制度选拔的。

结果国家最强力军事和行政被突厥人稳固的掌控。很快这个制衡波斯人的政策走向了反面，突厥军事集团登堂入室掌控国家大权，架空了其他人。哈里发从实权政治人物变成了类似于今天天主教教宗这样的人，彻底沦为宗教吉祥物。

各种突厥人带领的军事集团开始一波波的冲击阿拉伯世界和西亚东欧。

这种上层突厥军事集团+下层伊斯兰社区的方式慢慢将中亚原有的社会通通打散。

没啥信仰的小部落、崇尚利益第一，商人至上的粟特民族纷纷被同化。

让土耳其人破防的基因检测，大部分检测者的祖先都是希腊人，而不是中亚过来的突厥人

军事扩张能带来战利品，基层宗教有提供了基本的社会治理，新征服的地区提供了新的人口。

这么一轮轮的滚大，造成了今天中亚大部分人说突厥人，只有高山上不易统治的塔吉克人说波斯语。连血统上和突厥差的很远的土耳其人（测了基因大部分是希腊人）也都认突厥人作为先祖。

今天回顾历史，突厥军事集团和八旗集团很类似，都不是以血缘为纽带的军事组织。但是满洲八旗征服的是文化更先进，组织架构更复杂的中原地区。中原王朝早就能提供比宗教社团更高级的社会治理方案。八旗集团最后还是要嵌入这套系统中去统治中原，最后化为中华民族的一份子。

“突厥语”的范围

土耳其组织的突厥国家联盟

而一波波南下、西进的突厥人就太幸运了，尽管他们人数不多，但是一直掌握了中亚各国的军事、行政部门。还借着伊斯兰教完成了对中亚的“换血”，他们中血缘最远的土耳其都成了今天依旧能影响中亚局势的域外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