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天爱,今年35岁,这是我和李凡结婚的第15年。
我独自窝在卧室墙角的软塌上,如果忽略掉这满屋的碎酒瓶,那应该是很舒服的。
5岁的儿子咿咿呀呀向我走来,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奶,怕。】
我轻抚着他的头,只要不是饿了伤了,其他我都不在意。
我的儿子像个痴呆,除了说不出完整的话,还总是喜欢一个人靠在角落大半天。
哦,也许他是学我的样子。
我起身将今天的碎玻璃扫走,哗啦哗啦的玻璃碰撞声听的我至今心里惊恐。
县城的房买的很小,从卧室到客厅走五步就行,在墙上碎裂的镜面上,我看见了嘴角的淤青。
这个月来,我已经记不得几次脸上挂彩了,身上的青紫我不在意,反正衣服会遮住。
这脸上呢,我明天还要去厂里做活,还要见人呢。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每次听到报警的话,我都充满恐惧,比听到玻璃碰撞还还要害怕。
我又重新拾起扫把,尽力扫着每一个角落,我的儿子总喜欢在屋里光着脚。
我怕他受伤,我会心疼。
儿子很懂事,只在我扫过的地面踩,还会主动捡起地上的杂物往桌子上摆,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打扫着狭窄的客厅。
搬到这个房子已经三年了,房子的新伤旧迹加起来已经让它面目全非。
它还不如我,人伤了过些天能自己恢复了,它不能,我们都不理会它的伤。
今天酒瓶子比以往多,碎的扫完了墙角还有立着倒着的一片。
我像往常一样把一个个瓶子装进透明袋里,却瞧见沙发角后一只脚翻动着。
挪开沙发才见他角背伸展。
他就是李凡,与我结婚15年的老公。
我们是相亲结婚的,他大我8岁。
这个时间他不该出现在沙发底下。
今天喝得多,没走出家门也在情理中,也不用我出门把他捡回家。
李凡不高,偏瘦,但是对我来说扶起来也费劲。
【爸,地】儿子认出了李凡的鞋,看来我儿子不痴呆。
我没有回应儿子,今天很疲惫,浑身酸疼,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继续着手里的动作,酒瓶归位,整整三件玻璃瓶,这还不算碎掉的。
我麻木的将瓶子搬到楼道,给收废品的环卫阿姨发了微信,【36个瓶子,3.6元。】
返回家中关上门,我又窝在了专属我的软塌上。
儿子又向我走来,无论怎么在我身边烦闹,我始终无动于衷。
【饿,饿】听到儿子的话,我的眼神才慢慢聚焦,我又慈爱的摸摸他的头,才想起饭点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我们三人都没吃饭。
再是疲惫,我也不能让儿子饿肚子,我要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我俩又转战到厨房,我一人进去还好,儿子进来我就没法扭身。
家里的灶台很干净,是我一点一点擦出来的,不锈钢的碗都有些变形,所有的玻璃锅盖也全军覆没。
都是李凡喝完酒砸的。
饭出锅很快,是早上做好了,直接热一下上桌。
我面无表情往嘴里塞着饭,不烫,推到儿子面前。
吃饭这种小事,我的儿子不是痴呆,他自己会吃。
只有每天和儿子一起吃饭的时候,才是我这一天最治愈的时刻。
我总是会想起自己做姑娘的日子,也会想起我和李凡刚结婚的那几年。
那时候的李凡老实、肯干,是爸妈眼里的好女婿。
都是15年前的事了,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忘记,一有空闲就去回忆那段时光。
我妈和李凡的大嫂在一个厂里上班的,两人聊得来,正巧我和李凡年纪相仿,两人一拍即合,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到了李家。
我家里有个哥哥,嫂子出了名的说话难听,我妈为了我哥这一家,想着从我的彩礼钱下手。
在嫁给李凡的时候,我的彩礼比同村的姑娘高出一万多。
我20岁,李凡28岁。
要是他错过这个媒茬很大可能就打光棍了,加上我生的美个子高,李家咬咬牙就把我娶走了。
开始的一年,李凡还算体贴,婆婆除了整天说我家没给我陪嫁,一切都还算好。
我的大嫂文秀芳是对我最好的人,但是她嫁过来三年了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她的处境比我艰难,婆婆不敢直接骂我,都是拐着弯说我家黑彩礼钱,对文秀芳不一样。
【三年了,快四年了,一个都生不下来。】
【我看就是便宜没好货。】
【估摸着是姑娘家的时候跟人流太多胎了,现在坐不住胎。】
【我儿子花钱穿这破鞋。】
村里媳妇儿、婆子都会笑话文秀芳。
日复一日的辱骂中,文秀芳从没有反抗过,外面的名声也又烂又臭。
但是我和我妈依然是文秀芳的好朋友。
有次回家,我听我妈说大嫂在李家怀过两次孕,但都没生下来,到两个月就自己流下了。
【县医院说是子宫内膜薄,娃长不进土里,给开了药回去吃。】
【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到现在了肚子都没动静。】
我震惊于大嫂怀上过,也震惊于我和我妈跟文秀芳的塑料友情。
我婚后就在家里做活,没有像大嫂一样到县厂里上班。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半里我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婆婆开始还有耐心的送来中药、符水。
我怕挨骂,每次都在她赞扬声中全部喝下。
眼看着婆婆逐渐狠厉的眼神,我也变得心慌起来,李凡也对我不耐烦。
我将目光转向文秀芳的时候,她眼中的戏谑,时刻提醒着我们的塑料友情。
婆婆的骂声不再指向一个人,而是向我们齐齐开炮。
【一下娶俩不下蛋的母鸡,还有一个黑这么多钱。】
【一个破鞋,一个灾星,都准备让我老李家人财两空。】
村里媳妇儿、婆子都会笑话我一人,文秀芳她们已经笑了五年了。
婆婆的辱骂对文秀芳造不成一点伤害,大嫂有工资,她总会这样堵住婆婆的口。
我不一样,我在家里做些农活家务,掏不出钱来,有时候婆婆气狠了会拿碗砸我的肩膀。疼的我几天抬不起手臂。
2
冬季的时候婆婆的关注点不在我身上了,虽然时常会有打骂,但我感觉那段日子平静许多。
婆婆每日脸上挂着笑,对大嫂说话也变温柔。
大哥李烨跟李凡在工地拾砖块,没到年根儿,竟然也都回来了。
李凡的脸色很不好,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冷着我。
又过了半个月,我妈问起我这事。
【你大嫂怎么这三个月没有来做工?】
【大哥和李凡回来了,大嫂就没去。】
【是不是又怀上了?】
【连你都瞒着,怕掉吧!】我妈看我懵懵的表情,猜出了一二三。
【没人说过。】想起这两个半月来婆婆的改变,我懊恼自己迟钝。
【文秀芳不来做工,缺一个人,你来吧。】
【行。】想着自己在家孤立无援,出来挣点钱也行。
那天下午回去我就背着被褥,往县厂里宿舍搬去了。
我收拾被褥,唯一跟我说话的是婆婆。
【不下蛋的老母鸡,往出走都没人要你。】
【我去厂里做活。要住到宿舍。】
婆婆兴许是想起文秀芳做活时候每月给她的钱,最后也没说什么。
我在厂里又过了半年多了,我替了大嫂的位置,和我妈成了最好的朋友。
每个月发工钱的时候,我妈总会给我要走点,给婆婆的少了,白眼就更多了。
那天回去,婆婆意外没有给我脸色。
相反,她的嘴角都快和耳垂连起来了。
【天爱回来了,快来看看你的侄。】
上一次这么亲昵挽着我还是在大婚前。
侄粉粉嫩嫩的,很可爱,公公说跟他们兄弟俩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上一次这么多笑容还是在我大婚的时候。
放下侄儿,我才见到一旁的李凡,全家只有他的嘴角没有上扬。
那天晚上,我感受到他的怒气,不敢反驳,我只敢默默承受。
我也在怪自己,是我让他丢尽脸面。
李凡完事后就出门了,我才松了口气。
很快他又折返回来,这次他什么也没说,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些酒气。
【李凡。】
回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还有衣服的摩擦声。
沉默后的时间很久,他也温柔,我能感觉他在安慰我。
我俩谁也没说话,结束了他为我拢好被子,转身出门去了。
早上迷糊间我听到房外婆婆和谁在低语,仔细听,听不懂内容,这才作罢。
第二天醒来时,李凡还在身边睡着,估计着昨晚打牌去了,我没吵醒他。
悄悄往县厂里走去,今天还要做活。
今早还看见文秀芳了,她在喂奶,神情木讷,我向她打招呼,都没有回应。
【她现在有孩子了,看不上你了。】
【我看她表情也有点呆。】
【你先管你自己的事吧!我听说文秀芳之前看的医生在县医院二楼坐诊,你也去看看。】
【我的活……】
【妈给你看着呢,趁这会儿没人检查,你快点去。】
我像是抓住了稻草,拼命地往县医院跑去,我期待一个属于我的孩子。
往县医院悄悄跑了四五年,我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李凡嫌丢人又去了工地拾砖块,我们一年见不了几面。
这几年大哥没跟着去,他就在工厂里开叉车。
我开始羡慕大嫂,家庭美满,夫妻恩爱。
小侄李祖光能说会道,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去上学前班了。
大嫂还是呆呆的,跟她说五句话才能回我一句。
我想起了我妈的话,也不再自讨没趣。
那天偶然发现,我的肚子也圆鼓鼓。
婆婆带我去医院检查,一路上昂首挺胸,喜笑颜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