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甲申诛伪”是指明清鼎革之际的1644年,德州所发生的“诛杀大顺伪官”和建立“济王府”以及“归降清廷”的一连串事件。尤其是建立“济王府”统帅山东河北43州县,一同诛杀大顺官吏恢复明朝统治,是德州历史上所发生的最大和最有影响的事件之一。由于史料不足,人们很少对其加以描述,偶尔见到有关的一两篇文章,也都写得与事实相去甚远。今将本人读史中所见到的史料加以排比,试图能够以正视听。
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
3月17日,李自成南北两路军会师北京城下。
3月19日,大顺军攻破北京城,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缢于煤山。州人程先贞作为工部营缮司郎中奉使易州,闻京变抄近道归里。
4月8日,大顺别将郭升进军山东,攻陷德州,设伪武德道阎杰、伪知州吴征文。
同日,李自成发现追赃助饷在政治上已造成不利影响,下令停止各地的追饷活动,要求将被押明朝官员无论完赃与否一律释放。但德州,大顺军非但没有停止追赃,继续对旧明官吏加以变本加厉的残害,目的在于榨取更多地钱财以满足大顺官员的挥霍要求。大顺德州知州吴征文、武德道佥事阎杰,征饷暴酷,勒大学士谢陞(崇祯十五年<1642>四月,被罢官归里)助饷十万,余宦按照官职高低,数量上依次递减,但无一幸免。《明史纪事本末》称:“伪防御使阎杰苛虐,为截指断筋之刑,逃者焚其宅”。州人陈钟英,因其父做过一年的邯郸丞,被大顺德州政权以放宦(免职官员)子拷掠几死。大顺军卒不仅对仕宦家族的男性进行逼饷,并用酷刑拷掠绅士及诸命妇人。谢陞夫人于氏因遭欺凌,竟服冰片而昏死。与谢陞有姻亲关系的德州卢氏、程氏、北李、南李家族也同样遭到逼饷,他们私下商议诛伪雪恨。
州人秀才何振先,平素行侠仗义,当听说士绅集团要驱逐大顺地方官的事后,认为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临,于是深夜求见赋闲在家极有可能成为起事总指挥的卢世㴶(崇祯十四年<1641>称病归里),并献计策和自告奋勇前去兖州,游说原是旧明官吏只因与李自成为老乡而当上大顺将军的郭升,劝其反叛李自成,同德州旧明官吏联手起事。卢世㴶与谢陞等人认为何振先所献计策可以一试究竟,不管成与不成都会麻痹一下郭陞的意志,并许诺事成后给予何振先高官厚禄,于是何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游说郭升的征途。
何振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了大将军郭陞,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诡称德州起事时,将聘请郭升来德州当大将军。郭升听从了他的谎言,让其先回德州安排。
27日傍晚,诛伪之事被南李家族的独眼龙李嗣宬得知,李在半路将卢世㴶等人拦住说:“你们希望通过武装暴动的方式报仇,我非常赞同。但你们想想,就凭你们这些人怎样挡得住万余起义精兵呢?仅凭意气去做,可以说等于去送死。既然是白白送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今不如推选一名有影响的人挂帅,用其名字,制定纲领,号召州城有名望之人共同起事”。本来就胆战心惊的诸荐绅听后,认为李嗣宬说得有道理,其计划也切实可行。卢世㴶于是将队伍临时解散,将李嗣宬请进自己书房。
同日,州人太常寺卿王都,于北京家中自杀殉明。
28日一早,卢世㴶、谢陛等命好事者按照药王庙会习惯于柴市街东首筑台,为夜晚的演剧赛神做好准备。傍晚时分,士女倾城出观,贼兵亦出。起事人员趁城内士兵逛药王庙会之际,御史卢世㴶、赵继鼎(崇祯十年后被罢官赋闲)、工部员外郎程先贞、佥事李赞明、诸生谢陛、贡生马元騄、千户贾飞等关闭城门,诛杀大顺武德道防御使闫杰、知州吴征文等18人,一举占领德州城,并在城上树起“大明中兴”的旗帜。按照李嗣宬的建议,德州缙绅推举明庆藩宗室后裔香河县知县朱帅锨(朱帅锨为明太祖朱元璋之16子庆王朱栴之后裔,原是香河县知县,香河县被大顺军攻破后南逃,在德州桑园镇被伪武德道防御使闫杰捕获,时关押在德州监狱)为“济王”,并以济王名义向北直隶至长江以北地区发布《讨逆檄文》,号令天下复明诛伪。檄文说:“君父大仇,理无不报,臣民共愤,义在必伸。普天同失主之悲动地起除残之举,孰纲维而可置,虽食息其能安。大盗李自成,蠢尔凶顽,肆玆暴逆,称戈犯阙,乘国步之多艰,挟诈欺人,幸援师之未集,袭攻京邑,僭偪乘舆,九庙啣酸,万灵怀痛。执荐绅于索贿,拷掠靡遗,入圜圚以收资,凶淫并至,犹然蹻跖之行徑,自谓尧舜之规模,更贾劫制之威,奄至青齐之境,兵临城下,强置贼臣。伪武德防御使阎杰、德州守吴征文,承指逞凶,凭威播恶,恃豺狼之夙成之牲,肆鸱枭莫革之音,锢亿众于穷城,借千堞为犴狴。俄而搜括马骡,厩栈已空,又索蹇驴以填壑。俄而征求娼妓,良贱杂录,更收童艾以充。陈剥肤首及于绅衿,吸髓不遗于负贩。列奇刑以煆炼,踰万踰千,视私藏如不涸之源,勒严限以朴敲,为桎为缧等,衣冠于罪隶之伍,民命犹其草菅,婴儿莫保餐飧,罪擢发而难形,愤食肉而未愜嗟,玆黎庶忠愤填赝,属际限期,悲号在路,一夫奋臂,万戈舂喉,于四月二十八日诛北两恶,悬首藁街,洵大义之在人,畴极恶而可恃,不佞派居天裔,义切君亲,适稅驾于德城,快凶流之正罪,谬当推戴,统众专征,业群志之协同,讵宗亲而迁避,指日销除凶逆,洗此腥羶。敬先播告四封,拯民水火,谁无父母,奚堪封豕之噆肌,但有伪官,总是野狐之名号,倘闻义而不愤,将效节于何时?史司马整旅江南,旌旆夹舳舻并进,吴总戎扬旌塞北,清兵偕汉将齐驱,屡有捷音,多方响应,知匡复之不远,识荡定之有期。凡属臣民,须敦忠义,岂无豪俊,乐共功名。人各守其疆域,贼安出吾罗网,于戏新市、平林,究扫除于汉祖。思明、庆绪畴摇夺夫唐基,繇来滔天之恶必亡,伊我列祖之灵未坠,共成义举,早睹昌时,脱颠危之,不扶何晏,安而有靦”。
济王任命李嗣宬为军师,全权负责为大行皇帝发丧。一天之内,景州、故城、武邑、东光和临邑、禹城、陵县等7州县纷纷响应。
济王府招募本处义勇数万,缮城拒守,声势大振。一月之内,山东及北直隶到处响应,山东的济南府、青州府、东昌府、临清州、高唐州、武定州、滨州、临邑、蒲台、海丰、沾化、利津、陵县、乐陵、济阳、齐东、乐安、商河、朝城、德平、恩县、平原、禹城、莱芜、阳信、宁津、武城;北直隶的河间府(包括河间、阜城、肃宁、兴济、任丘等8个州县)、大名府、沧州、冀州、景州、故城、交河、吴桥、武邑、武强、衡水、献县、曲周、东光、清河、饶阳等,山东、河北两省合计43个州县恢复了明王朝的统治,在江南鼓舞了刚成立的弘光政权(以下称南明政权)。
29日,李自成在武英殿登极称帝。
同日,何振先满载游说成功的喜悦,被赶来的大顺军杀死在回德州的路上。原因是何振先还在游说的过程中,卢世㴶等人已举兵杀死了吴征文和阎杰。得到消息的郭升闻讯大怒,方觉自己上当,立即派人追到高唐将何振先杀死。
30日,李自成率领大顺军撤离北京。
德州起事成功后,独眼龙李嗣宬开始总理43个府州县的军务。在李的策划下,济王府开始任命官吏,招兵买马。
明居庸关巡抚何谦,亡命过德州,朱帅锨留之共事。何谦觉得“济王”名不正言不顺,王府部队也是些乌合之众难以成事,趁朱帅锨不注意潜遁南归。
已投降大顺政权的原明官吏王孙蕙扮作乞丐通过德州。“初,寇儆急,思陵(崇祯)考选诸臣,行取浚县知县王孙蕙,伏陛恸哭,言君辱臣死之义。思陵动容,注受吏部。及都城陷,王孙蕙偕同里秦汧、赵玉森、张琦等谒(大顺官)宋企郊,王孙蕙从衣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拜表书,书曰:‘燕北既归,宜拱河山而受簶;江南一下,当罗子女以承恩’。宋企郊阅而嘉叹,授伪长芦盐运使。賊令:赴任外官,家属留京师。王孙蕙有跸妾包氏,不得已留之。出都,书蓝旗二:曰:‘钦命督盐’、“金绯鼓吹前导”。至德州,忽见城上‘大明中兴’旗,义兵截杀伪官无得过者,惊慌之中赶忙碎旗毁凭,徘徊旅舍。后面来的人说李自成已经西窜,王孙蕙决定逃回家去。夜半弃行李,潜为乞丐,绕小路过德州,渡淮至江上”。
晚明学者张怡曾经记述:“过德州界,一路乡勇团结,以‘灭贼扶明’为帜,所在皆然。至济南,回兵数千自相纠合,队伍整肃,器械精好。浚河置榷,凡舟必盘诘乃得过。即以所浚之土堆集两岸,仅容步,不可骑。而沿河民家塞向墐户,留一窦以通出入,防守颇严。引领南师,如望时雨。既闻弘光皇帝登极,史可法担任兵部尚书并督师北进,无不踊跃思效。每遇南来客旅,辄讯督师阁部所至。”
5月2日,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师至北京,明文武官员出迎五里外。多尔衮由朝阳门进城,至武英殿升座,受明降官及内监近万人朝拜,众呼万岁,多尔衮宣称:“今本朝定鼎燕京”。
3日,多尔衮谕令旧明官员说:“各衙门官员俱照旧录用,可速将职名开报,如虚饰假冒者罪之。其避贼回籍,隐居山林者,亦具以闻,仍以原官录用。”
6日,多尔衮又“令在京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官员,俱以原官与满官一体办事”。
13日,济王府军师李嗣宬在家中被害。济王朱帅锨欲借李嗣宬之手掌握军权。没想到,李嗣宬胸无韬略,缺乏济世之材,他当了军师之后面露骄色,独断专行,日夜饮酒,吃喝玩乐。李嗣宬手下有数十个党羽,这些人骤然富贵,依势骄横,并没把起义倡导者谢陞、卢世㴶、赵继鼎等满腹韬略的进士们看在眼里,惹得一些起义军将士暗暗不平。
15日,明福王朱由崧即位于南京,改年号弘光元年。
25日,清廷派明降臣方大猷为监军副使招抚山东。
29日,南明政权加封卢世㴶京卿职衔,奖赏纻丝2表裡,银24两。
6月3日,南明政权兵部尚书史可法奏请:派使臣赍监国、即位二诏,赐吴三桂、谢陞,并敕谕北直、山东士民。《明史纪事本末》称:史可法请急济之,不应。
4日,清廷又派明降臣王鳌永以户、工两部侍郎名义招抚山东、河南。
5日,南明政权首辅马士英奏北方殊逆功,建议朝廷加封“御史卢世㴶为太仆寺卿,旧辅谢陞为上柱国”。
6日,弘光政权起用钱谦益为礼部尚书。
10日,多尔衮派都统觉罗巴哈纳、石廷柱统兵收取山东。石廷柱发布檄文:“奉摄政王令旨,各调兵马前往山东等处。所过地方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
26日,南明朝廷封谢陞为上柱国、少师,卢世㴶为工部右侍郎。
27日,觉罗巴哈纳、石廷柱带领清军进抵德州。朱帅锨和参与反叛大顺政权的明朝官绅“仍欲拒命”,不愿归附清朝。只是由于“济王”部下缺乏战斗力,又得不到龟缩于江淮一带南明阁部史可法等人的支援,德州知州张有芳惟恐贻祸地方,到处游说,朱帅锨等被迫解散部众。
谢陞、卢世㴶向清军拜表归附。表书称:“闯贼李自成,肆逆淫暴,神人同愤。臣等深切不共之仇,愧无回天之力,惟皇上智勇兼锡,威灵遐畅,笃夙昔之旧好,沛拯敝之新纶,浩荡仁恩,有逾再造。先是,四月二十七日,臣等鼓励阖州士民,誓众登陴,激发远迩,共殊闯贼所置伪官。贼将郭升丧胆西遁,谨扫境土,以待天庥。彼时德藩被执,适庆藩宗室曾为明朝香河令、名帅钦者避闯过境,为伪州牧所拘,臣等暂奉为号召之资。倘蒙陛下兴灭继绝,不泯明祀,将皇仁益畅于中外,大义卓越乎古今。此又臣等所私心冀幸,而未敢必者也”。
济王朱帅锨死(一说朱帅锨被清廷任命为保定知府),贡生马元騄走南京投奔弘光政权。
清政府任命张有芳为德州知州;起用明代原官;举人、贡生、监生,皆与原品冠服。
7月13日,济王府兵部主事张吕韬给清廷奏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存有“山东济王府兵部主事张吕韬于七月十三日给清廷的奏本”一件)。
8月,谢陞被清廷授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卢世㴶被任命为福建道监察御史;赵继鼎被任命为河南道监察御史;程先贞为工部员外郎。卢世㴶以患病为由,谢绝出仕。谢陞、赵继鼎到清廷任职。
顺治二年(1645)
1月19日,大学士谢陞卒,由鸿胪寺官员刘瑞图将其棺柩护送回德州,朝廷内院中书舍人、带衔大理寺评事张光宸督造坟茔,葬于城东南五十里的九龙口。
24日,清廷派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何瑞征,代皇帝祭奠谢陞,并宣谕顺治帝的谕祭文。谕祭文简要追述谢陞历经两朝的为官经历,肯定其“在险不争,处腴能洁”,善于鉴拔人才。尤其称颂他在德州声讨、赶走李自成农民军,归附清朝。特赐祭16坛,赠其“太傅”官衔,并加“清义”谥号。还封其六个月大的幼子谢重辉为中书舍人(即内阁中缮写公文文书之官)。
秋,程先贞赴京城工部任职。
陈钟英考中举人。
顺治三年(1646)
夏,程先贞辞官回乡。
伪知州吴征文的外甥李大升考中进士,授官德州知州。该人曾随舅父混迹在大顺军中。德州诛伪时,李大升因藏在州衙边上的永庆寺内,躲过一劫。
顺治四年(1647)
李大升为报舅父被杀之仇,以私藏武器罪将卢世㴶、谢陛等人逮捕入狱。武德道佥事刘源湛主持正义,将其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