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的早晨，天还没亮，刘建国就把自行车推出了屋。那是一辆二八大杠，后头的横梁上焊了个铁圈儿，专门让闺女坐。

“小雨，该走了。”他喊了一声。

刘小雨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一蹦一跳地往院子外头走。才八岁的她，书包鼓鼓囊囊的，像个大皮球。秋天的风有点凉，她缩着脖子，钻进父亲的棉袄里。

长春这地界，九月份就开始冷了。刘建国骑着车子，后头载着闺女，从小巷子拐出来。这条去学校的路不算太长，也就三里地的样子。

“爸，今儿个得快点，俺跟李春玲约好要抄作业呢。”小雨扯着嗓子喊。

“啥？又抄作业？”刘建国使劲蹬了两下车子，“你这丫头，啥时候能长点心？”

“昨晚上看《西游记》看迷糊了。”小雨嘿嘿笑着，露出两颗门牙。

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经过李婶的豆腐摊。早起的人们正排着队买豆腐，热气腾腾的，混着豆香味儿。李婶个儿不高，头上包着白头巾，见了刘建国父女俩就笑：“建国，等会儿回来给你留两块豆腐。”

“成，多谢嫂子。”

过了豆腐摊子，就到了老杨家的果园。苹果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老杨正在园子里摘果子。他年纪大了，腰有点驼，但一看见小雨就直起腰来：“闺女，接着。”

一个大红苹果飞过来，小雨伸手接住了。她也不擦，就往嘴里啃，那香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慢点吃，别噎着。”刘建国说。

前头就是小河桥了。这桥是木头搭的，车子压上去咣当咣当响。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小鱼游来游去的。

“爸，这河里的鱼长大了没？”

“嗯，等放假了带你来钓鱼。”

“真的？”

“啥时候骗过你？”

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到了学校门口。刘建国刹住车，小雨跳下来，拍拍屁股就要往里冲。

“诶，站住。”刘建国喊住她，“放学在这等着，别乱跑。”

“知道啦。”小雨头也不回地跑进校门。

每天都这样，风里雨里，刘建国载着闺女上学。他那辆二八大杠，后座都被小雨的屁股给坐亮了。

日子就这么过，一晃就是三十年。

二零二三年的秋天，刘小雨开着车，载着儿子周洋上学。那条路还在那儿，只是面貌全变了。

李婶的豆腐摊成了个早餐店，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整天戴着个大口罩。豆腐还卖，但都是机器做的，没有那股子豆香味儿了。

老杨家的果园也没了，变成了个小区，花花绿绿的楼房立在那儿。老杨早就不在了，听说是搬到儿子家养老去了。

倒是那座小河桥还在，只不过换成了水泥的。河水比从前浑了，鱼也少了。

“妈，你说这条路以前是啥样？”周洋问。他今年八岁，跟当年的小雨一般大。

“以前啊。。。”刘小雨看着窗外，“以前这儿有个果园，里头的苹果可好吃了。”

“真的？”

“嗯，你爷爷那时候骑自行车送我上学，每天都从这过。”

周洋扭头看着窗外：“那时候得多慢啊。”

刘小雨笑了：“可不慢么，你爷爷蹬着车子，我在后头喊冷。”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周洋解开安全带，拎着书包下车。刘小雨看着儿子的背影，突然喊住他：“等等。”

“咋了？”

“放学在这等着，别乱跑。”

“知道啦。”周洋应了一声，转身跑进校门。

刘小雨坐在车里，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五年了，父亲走得突然，连句话都没留下。他要是在，该多好。那天周洋问：“妈，你说爷爷要是看见这条路现在的样子，会开心吗？”

这话让她想了好久。二十年后，当周洋也当了父亲，他会记得这条路吗？会记得他奶奶开车送他上学的日子吗？

道路在变，人在变，可有些事儿，就是忘不了。就像父亲骑车时的背影，就像那个木头小桥上咣当咣当的响声，就像老杨递过来的那个大红苹果。

这些回忆，就像秋天的风，总在不经意间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