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侠客套一番,匆匆而去了,把李以劻等人撇给了何基沣。李以劻觉得,张克侠这个人恐怕也就是披着两张皮的狐假虎威者,一张是他到苏联学习过军事,是西北军中少有的留学人员、高级知识分子;一张便是他和冯玉祥特殊的亲戚关系,两个人是连襟。但这个人,一直在宋哲元、张自忠、冯治安手下干幕僚、当参谋长、办干训班,并没有真正带过兵。唯一一次指挥作战,是冯治安到重庆学习期间,结果那一仗打得稀里糊涂,他的部下董升堂等人,根本不听他那一套。看来,毛人凤、郑介民等人说得对,张克侠这个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在第三绥靖区,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而他们对何基沣的认知,却就大为不同了。
何基沣是河北藁城人,1898年10月生,保定军校第九期毕业,后加入冯玉祥西北军,同样是西北军中少有的军校毕业生,在西北军不成文的规矩中,是有军校毕业生,只能当参谋、不能带兵一说的。然而,何基沣却通过一次次战斗,终于得到宋哲元、冯治安的认可,才当上军事主官的。此人治军甚严,人称“何抽筋”,与张自忠的“张扒皮”齐名。
何基沣的机智,在北京政变中初露端倪。当时,时任营长的何基沣随鹿仲麟进了紫禁城,掏出短枪,与鹿仲麟一唱一和,对溥仪派出的谈判代表、遗老绍英装腔作势,说到关键处,何基沣佯怒,大吼一声,让紫禁城外的炮兵准备,他要炮轰紫禁城。最后逼溥仪交出玉玺,离开皇宫。这一出戏唱得好,何基沣被提拔为团长。
中原大战兵败之后,西北军残部接受张学良改编,何基沣任37师109旅副旅长。1933年,喜峰口抗战,何基沣根据日军怕夜战、近战的弱点,制定了迂回作战,趁日军睡觉之机,向日军发动突然袭击,以大刀配置短枪,与日军展开肉搏,猛砍猛杀,并将日军的大炮、粮草、辎重一把火给焚烧了。此役后,何基沣被提升为第110旅旅长。宋哲元任平津卫戍司令后,移防北平,何基沣率部驻防卢沟桥、南苑一带。两年多的时间内,部队与日军相持,并展开针对性演习、用兵,时有摩擦,终不低头。
一次,在宋哲元招待日军驻北平部队连长以上军官的宴会上,狂妄的日本军官始而舞蹈、唱歌,继而舞刀,炫耀“武士道”精神。应邀出席的第29军在北平的团以上军官个个义愤填膺,争相出场与日军一决高下。何基沣按捺不住满腔激愤,纵身跳上一张桌子唱了一首李大钊先生撰写的《黄族歌》,声震四座,传及室外:“……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方不负石笔铁砚,后哲先贤……”那声音如黄河浪涛,怒吼翻滚,更多杀敌报国之情,溢于言表,有力地震慑了日本侵略者。
1937年7月7日,亲自命令下属吉星文团,打响了全面抗战第一枪,并亲临前线,实施反攻,夺回龙王庙前沿阵地,与日军代表展开谈判。第29军撤出平津后,何升任第77军179师师长,率部驻守大名,血战三日两夜。而其下属的两个旅长柴建瑞(此人是宋哲元的亲戚)、汤传民,因嫉妒何基沣的提拔,加之各部一路南逃,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死战?于是不战而逃,大名府兵败。而此时的宋哲元,听信了张维藩、柴建瑞等人的谗言,加之上层的不和,便把何基沣当作替罪羊,要治他的罪。何基沣无地自容,决心以死以谢国人,遂拨枪自尽,左胸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后被抢救了过来。
就在何对抗战及个人前途心灰意冷、有遁入空门之意时,经地下党员连玉岗等人介绍,何在武汉经西北故旧、此时已经是中共党员的赖亚力介绍,“偶遇”中学同学周恩来,在周恩来的安排下,转道桂林,秘密赴延安考察一月有余,思想发生很大变化,逐渐成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1939年回部队后,被秘密批准为中共党员。
何基沣回到冯治安主政的第33集团军之后,先后任军训处处长、第179师师长、第77军副军长之职。期间与八路军竹沟办事处、新四军等多有交际,还曾拜访过李先念等新四军将领。借旧部队倒卖军火、走私发财之名,向新四军售卖、转送武器、药品。在第33集团军内部,建立中共地下党组织。采取上报假战况等形式,敷衍蒋介石下达的与新四军搞摩擦的命令等。冯治安得到了金钱上的好处,对于何基沣分管的事,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何基沣参与武器买卖的事,最后被叛徒告发,经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交蒋介石。冯治安通过何基沣兄长、一个当时在重庆是个有名的商人、和何应钦、刘峙等亦有交往的何基鸿,实施营救。何基鸿拿钱开道,先行贿于何应钦,又行贿于陈诚的部下郭忏等人,陈诚与何基沣有保定军校同学之谊,遂向蒋晋言,以抗日军事人才稀缺为名,营救何基沣。而这个时候,张自忠将军殉国,西北军老长官冯玉祥便通过张自忠之死,向蒋介石施压,说何基沣抗战有功,是被人诬陷的。冯治安更是不遗余力地担保何基沣没事。最后,蒋介石对于陈诚等人对何基沣加了“颜色”的考察结果予以认可,说何基沣这个人,一遇见别人说两句不利于自己的话就自杀,实在是“任劳有余、任怨不足”。遂放了何基沣,不久还升任他为第77军军长。
内战爆发,何基沣采取消极避战策略,与蒋介石、冯治安周旋,后来,蒋介石命令他们进攻已经投靠了新四军的郝鹏举部,何基沣采取了应付的态度,以致反败于郝鹏举的汉奸部队之手。而援救马励武作战时,迟迟不肯上前,致使马励武全军覆没,快速纵队的装甲车辆,悉数成了送给解放军的“礼品”。第三绥靖区内部,有人向蒋介石告密,说何基沣有“通共”嫌疑,引起蒋介石猜忌,明升暗降,剥夺其第77军长职任,改任第三绥靖区副司令长官,借以架空何基沣。
其实,他们想错了,因为冯治安大意,或者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弟兄何基沣,他此时手中,是有实权的。因为在第38师在费县覆亡之后,冯将司令部从贾汪新矿迁到徐州都天庙,在贾汪设前线指挥所,令何基沣副司令官负责贾汪前线指挥所工作,全权指挥59军及77军,主动让权给何基沣,也为他以后举事,奠定了基础。
关于何基沣的这些情况,恐怕李以劻进了功德林时,亦未必会知道。但当时,他对何基沣考察之后,仍然觉得,此人可疑。因为何基沣这个人,“通共”与否,查无实据,但这个是有点“左”,是肯定的。开口闭口,都在大谈军队要改革,要求蒋介石不能一味地重用黄埔学生,也要重用一下行伍出身的基层军官;中央嫡系、地方杂牌,要一视同仁;要加强军队的改革,加强军事训练,才能打胜仗;要严厉惩治部队贪腐现象,惩治贪官污吏,严格治军;要积极实施经济上的新政,保障战争的胜利,等等。
秋日的夕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李以劻的吉普车,颠簸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扬起一片灰尘,如同一团灰暗的浓雾,笼罩着飞驰着的吉普车,蒙蔽着他的眼睛,甚至看不清前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