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看到这样一部都市剧了。
开局就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精英味儿”。
穿着上,两主演都是遮半脸的大墨镜,笔挺的西装。
电话里聊的,是并购案这种动不动就几个亿的生意。
连坐个经济舱也得和普通人拉开差距,和机组人员熟到互叫昵称;不升舱不是不想坐,是不方便报销。
又一部悬浮到没边的国产装X剧?emmmm……算说对了一半。
装X是真,但它却并不悬浮。
这部叫《装腔启示录》的新剧,标题就已经昭示主题,讲的是当代都市人的“装学”精髓。
然而在一些所谓“现实主义”国产剧依然走不出假大空的泥潭时,这部剧却靠“装”打响了口碑。
背后的种种,值得聊聊。
《装腔启示录》的原著小说英文名是“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凹点文化人人设的翻译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
大俗话来解,则是说装X能装一辈子,假的也是真的了。
而这,实际就是我们在这个社会的根本生存方法。
特别对于唐影(蔡文静 饰)和许子诠(韩东君 饰)这两个打工人。
他们就像一架巨型机器上的螺丝钉,而这部机器又打开始就决定了,你不得不装。
在北京国贸这种地段,从来是没有梦想,只有目标。
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经历和感情,他们的价值被一道道kpi衡量,其作用,也是为了维持工作的有效运转。
唐影和许子诠的故事,就是在这种一切只看结果说话的环境下展开的。
顶级律所里的小律师唐影,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靠读书冲到大城市,过五关斩六将才得到这份梦想中的工作。
自然,她有冲劲有事业心,一心想表现得更好一些,也因此把自己的生活绷成了一面鼓。
去外地见客户,即使再累,也要抽时间亲自去挑职业装。
发个朋友圈,也处处是小心斟酌的痕迹。
文案要特意点明自己职业,配图也颇有讲究,一张背景干净的飞机桌板照,证明自己工作繁忙,连饭只能在飞行中随便对付一口。
尤其还有这样一幕。
当她从地铁口出来时,第一时间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双高跟鞋,不顾路人眼光当场换上。
你会发现,装已经成为了她的生活本身。
类似情况,也出现在许子诠身上。
投行男,一个乍一听就需要集齐全人类的稳定情绪与掌控力于一身的职业。
于是为了这份“掌控感”,为了唬得住外人,他也得把“装学”经营到极致。
陪着客户练冥想,全程走神如同数学课上的我,还得装。
陪上司一起运动,即使他知道,这节健身课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健身,但装,必须装。
对于唐影和许子诠来说,不得不装,或许是为了满足外界的期待。但要说真正的动力,还是那颗被欲望驱使的心。
职场带给小镇女孩唐影的,是一场中产阶级幻梦。
为了配得这场梦,她懂画,懂酒,懂各种香水知识,就连一杯威士忌,也能被她讲得头头是道。
形象上,也在尽力追赶。
大牌正品买不起,那就上闲置网站找剪标同款,总之,排面先要撑起来。
许子诠这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感,常年有两部手机,一部用于工作,一部则存着类似”人间最甜水蜜桃“的朋友们。
这是“装腔”的有趣之处。一方面他们确实装,确实为了在外人面前的那张面子,无所不用其极。
但恰如前头提到的原著书名所说:
装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那真假也就辨不明了。
谁能否认,这份装腔作势里,没有自己的一点里子呢?
对于大城市的社畜们来说,装,是生存武器,是更好面对这个社会的一把利刃;
但它也是一种自我满足和催眠。
这些和中产划上等号的吃穿用度就像是残酷生活里的一个枕头,它们带来的,是残酷生活中的那点温暖和慰藉。
但容我再文绉绉一把:假作真时真亦假。
《石头记》的哀,本就是真假莫辨的迷雾里,一刹那显露的人间苦涩。
而当这苦味泛出来,哪怕再强撑出一席鲍参燕翅,终究是掩不住底味的。
唐影的上司王律,成了第一个戳破这个肥皂泡的人。
一次线上开会结束后,她在忘记关麦克风的情况下疯狂吐槽客户,被解雇了。
但这次离开,其实更像她人生新的开始。
之前那个爱大呼小叫,爱甩锅和摸鱼的领导不见了。唐影第一次知道,之前一直在自己面前摆谱拿架子的领导,背后还靠胰岛素在强撑。
原来在十年的高强度工作中,王律身体早就垮了。
外人觉得的摸鱼,是她为了延缓糖尿病的不得已为之。
那些为了掩饰自己工作失误的大呼小叫和甩锅,也不过是一个打工人在生活和工作的夹缝中,尽力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当然,也包括那不值钱也值钱的自尊心。
这是装的背面,是崩溃,挣扎和伤痛。这些,同时也是现实生活最残忍的那一面。
只是王律装不下去了,而唐影和许子诠还暂时在这个梦里。
为了上司那一句肯定,唐影就算困得上下眼皮能随时合在一起,她也要坚持熬夜加班。
为了渺茫的那一点晋升机会,上司的阴阳和挖苦她都能选择暂时性失聪。
许子诠这边,则是以一种更露骨的方式展现着竞争的残酷。
为促成某基金和大公司的合作,他可以向基金公司的高管出卖色相。
但这次的收购案,还是黄了。
于是在投行这样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高竞争环境中,许子诠一夜之间就成了那个人人都可以踩在脚下的人。
先是被“贬”到了极难有案子的老旧工业区,接着又要承担外行指导内行的委屈和羞辱。
更憋屈的是,面对这一切,他还不能展示真实情绪。
在集团高管面前,他还得是那个敢于担责,善于协调下属关系的中层,客户面前,他要继续情商在线。
在外人眼中,他们可能像夹心饼干一样,两边受气。
但如果换个角度看,这更像一场博弈。
当他们选择走上“装腔”这条路,选择了展示一种光鲜亮丽,万物皆可掌控的生活,另一方面则必定承担那些灰暗的,不自信的时刻。
装,就像一场烟火,刹那间美好,但为了这三秒中的光鲜,他们背后早已经精疲力竭。
装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一个最是让人无奈、痛苦的真相。
但问题是,身处这局中的人,为何一个个还是甘愿自食苦果呢?
哪怕像王律这样受足创伤之人,也是待到被迫出局,才幡然醒悟?
再看唐影和许子诠,他们分明是有退路的,这种生活也并非他们的唯一选择。
或许,这才是“装”真正有魅力的地方。
高级的装,是装到骗过了自己。
而顶高级的装,是明知来日或许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却还是要把荣宁府里的浮华唱一日是一日。
剖开表层,沪上热衷citywalk的Linda、城中村大啖猪脚饭的新深圳人、广州三号线挤掉鞋的打工仔、北京国贸熟背酒桌全套礼仪的白领,其实本质都一样。
人在世界没有不装的,只是迫于环境,有的装多,有的装少。
而最悲哀的事实则是,“装”其实已经是一种特权。
对于许多底层人来说,爬到一个相对看的过眼的社会阶层,获得一个“装”的基本资格,已经是费尽半生气力的事情。
不肯放手,不是看不透,是舍不得。
在唐影这个尚属于底层律师的职场菜鸟身上,能得到更明显的体现。
因为没资源没背景,于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背锅”可以算是她的常态。
随意拎出一两个情节,都不难感受到她正在经历怎样恶劣的职场环境。
一次是和王律合作拟定法律合同,明明她已经再三确认双方的工作分配。
结果在出岔子的那一刻,她还是一秒钟就成了那个做事粗心的小律师,成了上司工作失误的“背锅侠”。
和公司大老板对接工作就更憋屈了。
遇到他心情好,万事都和颜悦色。
回来以后让他补签就行
等到案子出事了,那一刻,不签字可就全成了打工人的错了:
为什么不签?
你的律师是怎么带你的?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种有苦说不出,被冤枉的感觉,我看得都想爆锤一顿上司泄气(假的)。
可再看唐影是怎么做的。
相比个人情绪,她总会下意识把解决问题放在首位。
更重要的是,她绝不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确实委屈也确实生气,但再多的不开心,也就在深夜一通电话,一杯酒里自己消解掉了。
第二天,照样准时准点出现在办公室里。
没什么伟大的心灵锤炼术,不过是她深知自己必须拼了命才有可能活下去,没时间去伤心。
这或许也是电视剧名的后三个字,“启示录”想告诉观众的:
“装腔”的底层,往往是高度的清醒与自我认知。越假的人,其实也越掌握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就像唐影,表面看着可怜,实则无人比她拎得清。
当有权有势的老男人摆出了权力和偏爱诱惑她时,她能果断拒接,并一眼看出,那些自以为的“风情”和“优秀”,在既得利益者眼中不过都是包装罢了。
他们真正在乎的,是对人性的玩弄。
先带着没见识的小姑娘开拓眼界,等到她们胃口变大了,再果断抛弃。
这种把人性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快感,亲眼看着一个人像仓房一样被燃烧然后毁灭的爽感,才是这些老男人真正追求的。
所以再看“装腔”,说是“装”,我更愿意把这个“装”理解为只是这个剧的壳,在“装”的外表下,导演看透了在大城市打拼的一个社畜的真实生活状态。
他们的野心和欲望,一步一步支撑着他们从小城挤进北上广深。
接着,再进入CBD,进入一座城市最繁华,最昂贵的地段。
在这里,靠“装”,他们可能成为亲戚羡慕的对象,也会在某些瞬间恍然进入自己梦想的生活。
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们靠着牺牲自己的时间,健康,精力……去圆这一场梦。
值吗?
这很难评。
我只知道对唐影和许子诠来说,“装”是他们的武器,也是残酷现实给他们的一颗糖。
前者,助他们能在职场继续走下去;
后者,是他们能继续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长久生活的不死梦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