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离婚后,妈妈主动放弃了我的抚养权,把我留给了家暴酗酒的爸爸。
她狠狠将追在后面的我甩在地上,冷冷盯着我,语气扭曲而怨毒。
「别怪我心狠只要你哥哥,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孩儿。」
多年后,被她寄予厚望的哥哥因为赌博锒铛入狱,她一无所有。
彼时我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女明星,她找上我,贪婪而兴奋地要求我赡养她。
我凝望着她的脸,缓缓笑起来。
「好啊——」
【一】
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我妈。
瓢泼大雨下,她穿着单薄陈旧的衣服站在别墅门口,冻得瑟瑟发抖。
即便她已经狼狈落魄成这样,目光也紧紧地粘在了车库中那排豪车上,浑浊的眼睛里透露着无法掩盖的贪婪和狂喜。
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鬣狗。
看清这张脸的那一瞬间,像是晴天里一道惊雷劈上了我的头顶,浑身血液寸寸成冰。
我指尖都在发颤,霎那间周围只剩下了耳朵传来的巨大嗡鸣,落地窗映照出我惨白的脸。
无数零落却依旧深刻的记忆铺天盖地涌入我的脑海。
身上那些曾经有过伤痕的地方像是针扎一般猛地作痛,疼得我打了一个哆嗦,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女人。
姜慧。
或许……我该叫她妈妈。
我的助理皱起眉头,预感到有些不对:「女士,请您离开这里。」
姜慧猛地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我,眼中爆发出亮光。
「赵南!你这丧尽天良的白眼狼,看见我了还装是吧!不要脸的小贱人,你给我滚下来!」
助理还是个小姑娘,被她突然拔高的骂声吓了一跳,连忙阻止。
我深吸一口气,发白的指尖颤抖着,等我下了楼出门,才终于平稳下来。
助理连忙过来给我打伞,神色忐忑。
「明曦姐,这是……」
我摇了摇头,隔着雨雾对上了姜慧的脸,她微微仰着下巴,在这一瞬间居高临下,语气不屑。
「你一个赔钱货也配用这些东西,要不是富山他……」
说到这里,她骤然闭了嘴,眼睛转了转,重新高傲起来。
「我可是你妈,你要赡养我,否则你的那些粉丝还不知道你以前有多下贱吧……」
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从她那句“下贱”中脱离出来。
看着她布满皱纹、充满欲望的脸,我缓缓笑起来。
「好啊——」
姜慧就在我这里住下了。
她耀武扬威地搜罗走了我所有值钱的珠宝,美名其约帮我保管,却防贼似的锁在了客房里。
等她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着上一季度某大牌送来的衣服,将我价格高昂的化妆品抹了满脸,完全不见刚才在门外的落魄。
助理小宋看着她翻箱倒柜,急得快要哭起来。
她脸都气白了:「明曦姐,她看起来不像你妈妈,像你仇人吧。」
我苦笑起来,深呼一口气,低声交代。
「小宋,你去找小路总帮我查一个人,那个人叫——赵富山。」
我亲生的哥哥,也是当年姜慧抛弃我的理由。
现在她忽然来找我,我很难不怀疑是不是赵富山出事了。
傍晚订好的晚餐刚到,我将东西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还没放完,姜慧从楼上下来。
她耳垂上戴着我托朋友从拍卖会上高价买来的玉坠,两只手上戴了两个成色最好的翡翠镯子,穿的是定制的手工旗袍,整个人的风格霎时高傲起来。
这些东西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也似乎握住了多年前随意拿捏我的权力。
「这些东西你用也是浪费,一个女生这么花枝招展的打扮,不知道是要出去勾引谁!也不怪我说,我们家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丢尽了脸!」
姜慧抚摸着手上的镯子,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手一顿,冷静地抬头注视她。
如果是多年前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赵南,或许会被她这句话伤得体无完肤。
但很可惜,长大的赵南不叫赵南了。
我是如今国内炙手可热的、有稳定内核的一线女星。
我是喻明曦。
她似乎被刺激到,瞪着眼,下意识张嘴就骂:「不要脸的浪货,还真以为自己当了女明星就出人头地了,就是个赔钱的贱种,你笑什么!」
贱种,赔钱货……
【二】
——哗啦!
随着一声巨响,轻便的餐桌猛地翻在了地上,桌上的碗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砸在了她的脚上。
滚烫的热汤泼洒在脚上,姜慧惨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狗。
她看着我的目光又惊又怒,却不敢再继续骂下去。
我失声笑起来。
这样满地的狼藉,在我的幻想里已经发生了千百遍,那是对原生家庭的反抗。
「原来你这么不堪一击啊……」
在我儿童时那个扭曲可怖的、不可抗衡的天神,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轻易击溃的垃圾。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疯了似的抄起旁边的东西往她身上砸,她尖利大叫起来。
「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姜慧,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理智似乎飘离而去,在高高的空中看着我,神色怜悯。
我好像处于真空环境里,被层层包裹,完全陷入了旧时的怪圈。
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猛地将我抱在怀里,强悍却温和的臂弯挡去姜慧的咒骂。
有人在我耳边极尽温柔怜惜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叫着我的名字。
「明曦!明曦,不怕了,明曦……」
我似乎听见了我经纪人和助理小宋的声音,不知道谁把姜慧架走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怀抱中,仍旧发着抖。
我恍惚着抬眼。
青年丰神俊秀,风衣被我攥出了难看的褶皱,他原本是温和的长相,却被满目的慌张和心痛取代,红着眼,好像要急哭了。
是我男朋友路遇,也是我们公司如今的副总。
我在他的怀抱中颤抖着,忽而失声痛哭。
或许是这一场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这一晚我睡得很沉,经纪人和路遇怕我出事,在我门外守了一夜。
我罕见地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爸家暴酗酒,是个渣滓败类。
姜慧忍受不了和他离婚,证据充足,法庭上我和哥哥的抚养权当庭给了她。
走的那天,我收拾好了东西,对未来满怀希望,坐在房间里,却听见楼下车子发动的声音。等我下楼,她刚要上车。
我愣在了原地,无端地觉得浑身发冷。
「妈,你忘记叫我了。」我艰难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下一刻,姜慧重重将我甩在地上,那张面孔怨恨又扭曲,映照着身后车里我哥赵富山喜滋滋的样子,像是骤然破碎的海市蜃楼。
「别怪我心狠只要你哥哥,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孩儿。」
赵南,招男。
赵富山是她和前夫的儿子,我是她和我爸的孩子,自我出生后,她再也没生出男孩来,我爸恨她,就打她,所以她也恨我。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被丢掉。
我追着车跑了十几米,像一条丧家之犬,整条巷子的人都出来看,看我摇尾乞怜。
有人惊呼一声叫住我,我后知后觉膝盖的剧痛,这才发现被她推倒的时候磕破了一大片,正往下淌血。
那辆渐渐远去的车明明近在咫尺,却成了我一辈子噩梦里无法追赶的希望。
她带着赵富山跑了,我爸气急败坏,怒火只能转移到我身上。
在那个阴暗狭窄的小房子里,我被揪着头发一遍又一遍重重撞在墙上,尖锐的咒骂像是针尖刺进脑海里,肮脏的鞋底踩在脸上,我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高一前的那个假期,我大病了一场。
我阴郁寡言,永远穿着长袖遮掩身上的伤,没有人敢靠近。
我在无望中枯萎。
【三】
惊醒的时候,天色昏暗,外面下着雨。
我打开门,经纪人乔缘正和路遇说话,我看了一眼手机,原来才睡了四个小时。
路遇站起身来,手足无措:「明曦,还好吗?」
我实在是笑不出来,沉默地点点头,和他一起坐在了乔缘的对面。
「我单独给她找了房子住下,有人看着。」乔缘叹了口气,她将我亲手从那个渣爹手上救出来,一路带我进入娱乐圈,很清楚我以前那些事情。
「以后怎么办呢,明曦。」
乔缘好像在问姜慧,又像是在问我。
面对这样一个重男轻女、曾虐待我又抛弃我的亲生母亲,面对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巨大阴影,我要怎么办呢?
路遇手攥得很紧,他沉默片刻,才能在出口时将那怒火压下。
我似有所感,回头看他。
「赵富山因为赌博入狱了,在此之前卷走了姜慧所有的钱,所以她才来找你。」
我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从那里穿过,吹得我有点冷。
难怪。
姜慧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废了,她没有了依靠,于是又想起了那个曾经被她无情推倒在地上的女儿,也许她在得知我近况的时候欣喜若狂,庆祝自己即将拥有这样一笔天降横财。
原来我要调查的,竟然是这样诛心的真相。
乔缘拍了拍我的肩,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道。
「过几天就是颁奖典礼,你奔着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去的,好好休息。姜慧我会让人看好,等我咨询一下朋友怎么打官司。」
我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乔缘离开了,屋里没人说话,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路遇坐在我身边,他覆上我的手背,无声地用体温温暖我冰凉的手,半晌,他咬着牙,泪落在我的手指上。
「你手臂上的那些疤痕,就是这样来的吗?」
那滴泪烫得灼人。
我低头去看,那条手臂上光滑细腻,早在当年入圈的时候专门修复过,再也看不出旧时的痕迹。
可是,伤痕看不见了,痛依旧存在。
路遇和我是高中和大学同学。
高一上半年,一个寻常的下午,我在体育课上独自去了学校的园林,借着里面废弃多年的洗手台洗手。
运动中崩裂伤口,昨晚添的新伤往外渗血,我拆下绷带面无表情地冲洗,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对上一双震惊无措的眼睛。
少年惊诧交加,盯着我的手臂忘记移开目光。
实在算不上礼貌,冒犯到我了。
我顺着看去,他看见的是那片曾被姜慧用煤炭烫过的地方。
重新换了绷带,我掀起眼皮,朝他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
下一瞬,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屁股摔在了泥土里,捂着鼻子的手放下来,两行鼻血刷然落下。
想到这里,我揉了揉眉心,压下忽然窜上来的笑意,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别哭了,现在都过去了。」
路遇眼睛红红的,明明是公司说一不二的副总,在我面前却总像个抢不到玩具就要哭着撒泼打滚的小孩儿。
有人恨我所恨,痛我所痛。
这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第二天起来,我发现路遇把我枕头哭湿了。
「……」
接下来的几天,路遇和乔缘一直在咨询律师,被单独放在另一处的姜慧竟也就这样平静地过日子,仿佛前几天那场歇斯底里的疯狂只是一场梦。
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四】
连日阴雨,颁奖典礼的这一天难得是个大晴天。
小宋起了个大早,把我从床上拖起来,造型团队飞快到位,给我做了个明艳端庄的妆造。
暗红色的长礼服衬着白皙的小臂,显得更加光滑细腻,我伸手摸了摸,把自己逗笑了。
就算是后期修复的,那也不是我的耻辱。
我是从破烂黑暗的青春里杀出重围的战士。
入圈多年,我不算最顶尖的演员,但手里有作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上来,路人缘不错,一路也算顺风顺水。
我刚下车,一位刚巧和我一起到的前辈笑盈盈地走过来,她笑着伸出手。
「是小喻吧?我看过你的戏,很不错。」
纪悦前辈快六十了,还是影坛协会副会长,算是大佬中的大佬。
我没想到她会出席,获得她的赞誉更是没想过的事情,心头一颤,惊喜溢于言表,连忙上去握手。
「纪老师!您好!」
她的温和让我心中对今天的颁奖典礼有了几分信心。
我们相携走过红毯,记者们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响成一片,有到场的粉丝举着牌,兴冲冲地给我打招呼。
之前的阴霾好像都能在这一瞬间消融。
我对粉丝挥了挥手,刚要开口,一个包裹严实的女人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我懵了一瞬。
无数惊恐的尖叫嘶吼声中,冰凉的液体劈头盖脸泼了我满身。
记者的拍摄下,那个袭击我的女人被保镖按在了地上,她蒙面的帽子被摘掉,露出一张和我有三分相像的脸。
姜慧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赵南,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贱种!你亲爹死了你连眼泪都不掉一滴,直接霸占他的遗产不说,连我这个妈也不赡养!」
「我还有照片,你高中的时候就乱搞,大半夜和男的抱在一起,谁知道你和多少人搞在一起过!你这个烂货!不得好死!」
一片哗然。
漆黑的墨水泼了我一脸,暗红色的裙子被渗透,像是海上成型的风暴。
我忍着眼睛里墨水进入的刺痛,勉强睁开一角,和她怨毒的目光对上,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斑驳的妆容再也遮掩不住我惨白的脸色。
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安
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纪老师擦干自己身上被溅到的墨水,拿了干净的纸巾走过来递给我,那双手已经不再细嫩,却依旧温暖。
我看着她温和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无地自容。
庆典砸了。
我坐在后台休息室里,麻木地看着小宋将我身上的墨水擦掉,却越来越斑驳,越来越蔓延。
她抽着鼻子,擦掉眼泪。
「明曦姐,那些事情我知道你不会做的,粉丝们也知道的,我们都信你。」
我摸了摸她的头,平静下来。
「辛苦你了这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给你涨工资。」
小宋破涕为笑。
路遇匆匆赶来的时候,整个人脸上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霜,从未见过的冷厉和锋锐。
他一进门看见我浑身墨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我回头朝他笑,不想他被这件事情气坏了,但还没来得及张口,路遇就拥抱上来。
他声音沙哑:「对不起,我不在你身边。」
人总会在一些被爱的时刻,忽然感到委屈。
我眨了眨眼,有点想哭。
多年前那个跌跌撞撞摔倒在巷子里的小孩儿仿佛坐在我的面前,穿过无数个年月,在记忆的一角同我四目相对。
重重陈旧的伤疤、永远低着的头、看到别人扬手时条件反射地躲避。
她说,不要原谅。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血液的奔腾声,自那天见到姜慧就冰封起来的血脉,终于涌来生机。
「我要她自食其果,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