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之死》十三
传过柬后,大丽和江汉森的婚事就算固定下来了,随即,消息象旋风一样流传,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被田窝村和虎山村以及周围的乡民所知晓,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耿二柱是从象山上打野兔到傍晚回到家吃晚饭时,父亲耿老憨在饭桌上向他透露的。
二柱咋一听不相信,怒火烧心地再三确认后,立即变成一头愤怒咆哮的雄狮,欲要冲出家门到坝上赵家讨个说法。
直到父亲几乎要跪下地劝阻,才暂时将其拦在屋内。
“你去讨什么?人家的闺女想嫁谁嫁谁?你能管得了?”
耿老憨又气又急,老脸发红,他能理解此时儿子的心情,但是不能让他出去胡来。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耿家并不占理,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赵家把女儿许配给江家。当初大丽达说的“等等再说”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委婉地回绝,这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的意见和说法。耿老憨做梦也想不到儿子和大丽二人现今已有的私情。
“她达不是说‘等等再说’的吗?”耿二柱不服气地怒吼道。
“‘等等再说’也没说就等咱家?再说,虎山江家是咱能招惹的吗?人家有钱有势,赵家把闺女嫁过去,谁也无话可说。咱们能怎样?”
这会,耿老憨不能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他知道如果任由二柱折腾,这小子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尤其已经临近年关,弄不好,这个年都不安生。
不过,耿老憨的内心也是疼如刀割:
大儿子的婚姻就不顺,没有娶到心仪的田妮;现在二柱又重蹈覆辙。归根结底是因为家里穷,这有什么办法呢?家境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改变的,甚至不是一辈两辈就能翻身的。儿子没有错,赵家也没有错,错在自己的无能,错在老天的不公!二柱娘坐在东间的床沿上偷偷地抹泪,唉!有什么法子呢?
在父亲极力劝阻下,二柱像喝醉酒一样,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庵棚,歪倒在床上,绝望地蒙起头来。
这个年关,耿家只能用惨淡形容。
大年三十吃罢早饭,田妮梳洗打扮一番后,悄然来到耿老憨家院门口。
田妮站定往院内喊道:“二柱,二柱,还有兔子卖没?俺家想买一只晚上吃。”
连喊两遍才从堂屋里缓缓地走出二柱娘。
“哦,是妮子。兔子?我不知道。你到二柱棚里问问他吧,他还没起来。”
二柱娘用右手掌打着眼罩,见是田妮,用手指指二柱的草棚说道。
田妮不是外人,为娘的非常清楚她和自己家的大柱相好的一段情缘,便省略了许多客套和戒备之心。
“好,大娘,我问问看。张三说想吃兔子肉,让我来看看。这过年也没有什么可买的,买只兔子杀了吃。”
田妮听说耿二柱还在自己草棚里睡觉,心里猛然一震,边说出此番来的目的,边慌里慌张地朝二柱的棚子走去。
田妮的心砰砰乱跳,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能和二柱独处,是她梦寐以求的渴望,今天突然成就,让她瞬间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几步路的距离,田妮仿佛腾云驾雾般的飘忽,匆忙凌乱的脚步差一点让她跌倒,踉踉跄跄地,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看见床上横卧的二柱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一年四季,不论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隆冬,光着身子睡觉是耿二柱的习惯。
这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穷,二柱认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修行,是练武之人应该达到的要求。
在田妮没来之前,他的灵魂都在大丽身上,梦里、醒着,大丽青涩的倩影始终占据着他的心。
他想大丽,想她的一笑一颦,大丽那双清澈无比的明眸,仿佛大沙河渊子那泓晶莹剔透的塘水,让他一跳进去便会感到周身的血液快速地流动。
尤其是大丽给他的那份青涩的快乐,飞腾好似天马行空般挥洒自己的愉悦。
虽然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但是已经得到大丽的抚慰,在大丽身上留下了痕迹。
多少个夜晚和梦中,大丽是他的慰藉,他幻想今后和大丽携手共进的生活。
而现在,二柱掉进了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他被突如其来的狂躁和愤恨折磨得快要发疯,身体里积攒奔涌出来的激情无处流淌。
从田妮进院时,没有睡着、睁眼躺在被窝里的二柱对外面的声音和动静听得真真的。
此刻,二柱也巴望着田妮的到来,他需要她,需要她的身子来填补自己空虚的灵魂。
大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就象天上的星辰只能远观。
而送上来的田妮却可以真实地触摸、抓在自己手里,在大丽身上没有得到的,可以在田妮身上肆意。
二柱心里的爱恨、快乐都需要释放,堵在心头就是无尽地折磨。
“赶快脱!”耿二柱像将军命令士兵一样,不由分说地让田妮解开扣紐和裤带,然后一把把田妮搂进被窝,翻身上去把田妮压在身下......
年三十上午,就在耿二柱和田妮在自己的草棚里颠鸾倒凤穷疯之际,江汉森按照父亲江宪均的吩咐,和江家大院里的一位叔伯兄弟汉成一起体面地到田窝村坝上大丽家送节礼。
前天中午传柬,今天就送节礼,这婚事的进展快如闪电。
江宪均对外的说辞是:“没办法,局势这么乱,春天想把媳妇娶进门。办完汉森这条事了却心愿,以后该咋着咋着!”。
原本大丽达也不同意今年就送节礼,事情发展太快,不一定就好,俗话不是说“好事多磨”嘛?对于江家的逼婚,大丽达心里疙疙瘩瘩的,五味杂陈。
心里不情愿,但又拿不出像样的理由反驳江家。
战局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日本人打不打彭城这个战略要地?什么时候打过来?作为草民的大丽达哪里知道?哪里懂得?毕竟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日本人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婚事定下,闺女也到出阁的年龄,大丽达又觉得早嫁出去并非不是明智之举,万一出什么事,耽误孩子。
自己这样的年纪,别人含饴弄孙的多了
。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开头把握不住,过程也就只能如江中的树叶,随波逐流。
大丽达就像撑开风帆的江船,背后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晕晕乎乎地无法停留。
该说不说,即使时间紧迫,江家还是极为讲究,在很短时间内准备了“八八大发”,即八只鸡、八条鱼、八斤猪肉、八斤牛肉、八斤点心、八斤白糖、八瓶酒、八包洋烟外加两块花布,礼节面子是给足的。
这些东西,在虎山街上不缺,只要有钱,随时都能购得。
不过,两块花布是汉森的嫂子玉华专门跑到彭城扯的上海洋货。
江汉森弟兄俩一人一挑两筐,贴上红纸的礼品装满箩筐,惹人注目,显示出江家殷实的家底。
江汉森满面红光,身穿青色洋布新棉袍,头戴礼帽,一副喜气洋洋的装扮。
本乡本土,江汉森又在乡里打杂,经常来田窝村公干,在这一带也算是知名人物,田窝村民几乎都认识他。
大概这两天,传遍了江赵两家的亲事,所以,他进村后有许多熟人猜到他是去坝上赵家,前来打招呼。
村头巷尾,有不少闲杂人等,看到大年三十有送大节礼的,不免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人多嘴杂,有人提起耿家曾经上赵家为二柱提亲之事,说什么的都有。
婚姻大事在乡村极为隆重,各个环节都有礼数,一家有事,众家帮忙。
但是,赵家是外来户,根基浅与村民没有来往,造成出来看热闹的多,搭把手的没有。
江汉森和江汉成二人挑担下了村中山道,过坡底来到大坝前。
由于上坡不宜挑挑,弟兄俩就放下肩上的扁担,想徒手把礼品一趟趟地搬上去。
江汉森顺手把扁担钩子挂靠在坝底的一棵小杨槐树的树杈上,然后,手臂抱动一只筐子慢腾腾、小心翼翼地往坝上赵家大门爬去。
“来亲戚了!”江汉成立在院门朝里喊道。
赵家人闻讯出来,见状,大丽达连忙把二人迎进家里。
这时,坝下江汉森的扁担却突然不翼而飞。
黄运程走出家门本来是想到“闸水”看有没有人们溜冰玩耍的,闲逛。
家里过年也用不着他操办什么事,除了用卖野兔钱买的二斤猪肉掺些红萝卜剁点肉馅外,家里也真没有什么可忙的。
隆冬农闲时,年轻人找乐子,除了玩还是玩。
昨天下午到二柱家准备找他拉呱,进门后二柱娘告诉他二柱窝在床上没起来,已经三顿面食不进、滴水不沾了。
二柱娘把运程喊进堂屋,抹着眼泪小声把二柱不起床的原因说了一遍,让运程好好劝劝二柱。
当娘的心软,怕二柱想不开,久不吃喝弄出毛病来。
赵江两家结亲,运程也有听说,所以才想来找二柱拉呱,帮他散心,他知道二柱心里不好受,但是没想到他会绝食。
好朋友落得如此境地,又是一桩好姻缘被拆散,运程不由得义愤填膺。
在运程心里,早把大丽当成二柱的媳妇看待,没想到这煮熟的鸭子也能飞掉。
在二柱娘身边,运程握紧拳头,大骂江汉森这个“狗 日的!”不是好人。
可是,到了二柱棚里见到在床上蒙头不理他的二柱时,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也是光棍一条,不知如何开口相劝。
“不管什么事,总得吃饭吧?”运程站了好大会,才结结巴巴地劝道。
“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不吃饭,咱们怎么练功?总不能为个媳妇就不练功吧?”运程想想,又劝道。
冷风从草棚的缝隙钻进来,棚内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运程嫌冷,在床前来回轻轻跺脚。
运程心里明白大丽达选择江家的原因,联想自己家也是一个“穷”字,至今自己也没说上媳妇,同病相怜的他似乎又对大丽达选择良木而栖的做法无可奈何。
运程认为,江家才是最可恨的。
难道有钱就能夺人之爱、任意而为?何况,江汉森也号称练过武术,是同门师兄。
真他娘的混蛋,以后见了他,绝不理会!运程在心里暗暗发誓。
转过老槐树,居高临下,运程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坡下的江汉森。
另一位挑担的江汉成,运程也认识。
咦,他娘的,这徐州地邪,想着谁谁到。
运程仿佛胸腔反胃,恶心:这小子够快的,这都往赵家送节礼了。
看来,二柱和大丽的亲事真的无可挽回喽!一种和二柱一样的绝望,油然而生。
厌恶和愤恨让运程停下脚步,冷眼注视着江汉森的举动。
就在江汉森兄弟俩坝底放下扁担挑子,各自用手端着一只筐子上坝坡时,运程心里出现想戏弄江汉森的念头。
等赵家人把江汉森、江汉成迎进家院,外面无人之际,运程意识到机会来了。
只见他飞身跑到坝下江汉森的筐子前,拿过扁担,顺势往西边水塘的冰面上一掷,扁担“呲溜”一声便滑向水塘的正中,老远才停住。
“哎,我的扁担唻?”从赵家院子出来,下到坝底欲第二次搬筐的江汉森发现自己靠在树上的扁担不在原处,环顾地上也没看见其影,于是疑惑地自言道。
江汉森摸摸自己的额头,感到事情奇怪。
“运程,你见我的扁担没有?”江汉森转身一圈,看到运程站在对过的路上,微笑着问道。
水塘中心的扁担正截面对着江汉森,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看见了怎样?看不见又怎样?”两只手交叉在棉袄袖套里,稍息站定的运程板着面孔没好气地回答,装作陌生人一般。
“看见了,就指给我。我今天办正事呢。”
见运程不友好,江汉森觉得今天来送礼是大事,第一次以未过门女婿的身份来田窝村,不能失身份,以免坏事。
所以,他没有和运程计较。仍旧陪着笑脸说道。
“喏,在哪里!”运程也不跟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啰嗦,直截了当地用手指向水塘中间的扁担,告诉江汉森道。
“这是哪个缺德的家伙给我扔过去的?”见自己的扁担被人弄到水塘冰面的中央,因不知冰面的薄厚,不敢冒然上前去取,江汉森有些生气。
“扁担就不能长腿自己走过去?缺德不缺德,自己心里还没有数?”
运程针锋相对地怼了回去。
“运程,大过年的,你怎么回事?我来送节礼办事,招你惹你了,你这么阴阳怪气地?”
江汉森对运程不是很亲近的那种关系,但从前也绝没有仇恨,这一点是肯定的。
今天,运程突然面对面地如此嚣张和冷漠,让江汉森没有料到。
这要是在平时,高傲的江汉森不会善罢甘休。
可此时自己身负重任,又是大年三十,况且即将做田窝村的女婿,江汉森忍住心中的不快,但是脸上的笑容也褪除得一干二净,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要是把我的扁担弄起来了,就马上给我去拿回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各办各的事。”
凭运程刚才的话,江汉森料定扁担溜到远处就是运程所为。
这时候,江汉成和大丽达下到坝底。
“怎么弄的?怎么弄的?”大丽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江汉森和运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高兴、吵架的样子,急忙问道。
“叔,这孩子把我的扁担踢那么远,还不认账!”
江汉森指着运程给大丽达说道。
江汉森原本就没有看起过运程这个穷小子,心里真想上前扇其两个大耳巴子。
“你看见我扔你的扁担了?你把证据拿出来?”
运程心里明镜江汉森没有看见刚才他的动作,便嘴硬不肯承认。
他就是想让江汉森办事今天不顺利,丢丢面子难堪,替耿二柱出口气。
大丽达也是精明之人,看运程这不服气的架势,知道来者不善。
但今天是自己家里的喜事,不想节外生枝地破坏气氛。
于是,掏出一支洋烟凑到运程跟前,先叹了口气,然后苦笑着说道:
“大侄子,汉森今天来我家送节礼,你要得闲,来陪客吧?”
见大丽达似有难言之隐,运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便把手在棉袄上鸧了两下,伸出去接过烟。
接着,对江汉森说道:“自己的眼睛不好,看不见东西,还怪我。哝,那不是你的扁担吗?自己拿回来不就结了?啰嗦什么!不是看在赵叔的面子上,刚才我都赖得理你!”
说着,把手指向水塘的中间冰面。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