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稍微有点滞后的消息:
11月1日,台湾导演陈慧翎因子宫颈癌医治无效,不幸去世。
贾静雯,她生前执导作品的官方账号,和她合作过的幕后人员……纷纷出来表达自己的哀思。
10号,和她有过合作的吴建豪也出现,发微博表示,自己在披哥舞台上的舞蹈,是送给她的。
这种悲痛的背后,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好友,合作伙伴,更重要的,还是整个华语圈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创作人。
此篇,聊聊导演陈慧翎。
提起陈慧翎,不得不谈她指导的《下一站,幸福》。
这部2009年开播的电视剧,刷新当年多项收视纪录,一举拿下台偶收视史上的亚军。
从小因为喜欢看电视,陈慧翎她便早早就清楚了自己今后的事业方向,之后一定要做电视相关的工作。
大学就读于淡江大学传播系,后进入台视,目标明确,但走的其实也是常规的道路。
转折,是在她做娱乐记者时发生的。
那时台视开拓了一档新的人物专访类节目,需要有人去做执行,这是个性价比贼低的岗位,报酬低,还得去学老剪辑师都不愿意学的非线性剪辑(利用电脑进行数字化制作)。
《幸福相谈所》
但陈慧翎却接受了,她愿意挑战自己。
因此,她的人生之路也越走越宽。
因为掌握非线性剪辑,作为新人的她也被委派去剪预告,后来则是剪正片、作后期、作前期……
照理来说工作任务不断加码,是个人会觉得痛苦,可陈慧翎只觉得兴奋。
她觉得这是被认可了。
《幸福相谈所》
虽然在台视她只工作了仅仅一年,她却将此视为最重要的一段工作履历。
期间她掌握了各项技能,也为日后成为导演,提前做了铺垫。
严格来说,陈慧翎的导演事业从1999年就开始了。
那一年,陈慧翎被介绍到了大爱电视台,也面临了新挑战:成为纪录片导演。
她不仅需要采访、统筹,因当时团队包括自己也只有两人,于是又得承担摄像工作。
工作量指数增加,但她依旧只觉得新鲜,有趣。
她有着多数人都不具备的,能一直正向思考的能力。
并非所谓职场野心,只是她面对未知时下意识有种征服欲,这让她愿意一次次尝试。
这种冲劲,最终促成了她和《下一站,幸福》的相遇。
这剧的开端其实并不让人看好。
2008年台偶已能嗅出衰败气息,在选角上,光男主吴建豪一人也已让陈慧翎大呼要命。
她之前一直不觉得他会演戏,更致命的是,那时吴建豪中文不好,连剧本都看不懂。
《ss小燕之夜》
拍摄第一天回家她就哭了,她觉得自己第一次执导的剧完蛋了。
但陈慧翎这个人妙就妙在,她哭,她崩溃,但绝不会说放弃。
眼泪一抹,再次站起来,就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了。
等到两人再见面,她问吴建豪的问题变成了:有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你的?
《ss小燕之夜》
她的信念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动手。
为了更精准表达自己想要的男主状态,她会在家里给吴建豪录好台词,还提前演一遍,几乎是手把手教对方去演任光晞。
精益求精,必出精品。
2009年《下一站,幸福》一开播,就蝉联了12周的收视冠军,被称为“2009年台湾偶像剧年末最后的惊喜”。
只论这剧的剧情,男方得绝症,女方“带球跑”,六年后两人再相遇,女方成了孩子妈,男主因为手术失忆……
随便拎一个标签,都是顶级狗血。
但陈慧翎把这些毛刺细细打磨干净,使一块顽石泛出了美玉的光泽。
男主任光晞,已成为不少观众眼中的台偶人设天花板。
外表任性嚣张,但内核却有个强大自我。
他永远清楚自己要什么,爱的到底是谁,而目标一旦确定,他就全力以赴。
对待感情,也是当断则断。
当任光晞恢复记忆,明白了所谓六年的感情是建立在欺骗之上,他对未婚妻说的是:
你凭什么
帮我选择什么是好
什么是不好
你凭什么要让我按照你们意志过活?
他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原则,因此面对感情,他也懂得果断取舍。
而拥有正常人的思维,在一众为爱而爱的偶像剧里,是多么珍贵的存在。
梁慕橙和任光晞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美好的人,坚定的人。
而这种强调个体魅力,重视个人能动性的表达,从某一程度来说,也是导演自己人生的投射。
陈慧翎,一直是个强大的人。
她的子宫颈癌其实早在2013年就发现了。
这或许与长期高强度的工作有关。她说过自己有时会连续工作上百天,每天几乎只有3、4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再加上完美主义、事事亲力亲为,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承载着高压。
后来漫长反复的治疗中,她流过产,剪去珍爱的长发,一直不愿向外人展现的脆弱也不得不显现。
但她都没有轻易投降,依旧保持着一个创作者应有的高敏感和锋利表达。
2018年癌症复发时,她拍摄了口碑作《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聊到这部剧的创作初衷,她说:
整个社会氛围对青少年都是非常不友好的
又说起成年人面对幼小时的责任缺失:
我们自己曾这样长大
还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吗
正片台词更赤裸直接。
妈妈在哭泣。
你成绩一直上不来
大家都觉得是我的错
孩子在呐喊。
你爱我吗
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这样的表达,锋利,也直抵人心。
早在2010年的《那年,雨不停国》里,她就将视角投向天灾人祸的隐秘处。
台湾水灾后,当所有人都在大谈灾后重建时,陈慧翎和她的团队注意到了少有人关注的角落:
四十个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小朋友。
《那年,雨不停国》幕后特辑
她觉得他们才是最绝望的人。
不仅从童年就要独自面对社会,就算拿到了赈灾抚恤金,这笔钱也无非是反向将他们推入另一个人性的深渊。
这样的洞察力,被她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今年,她拖着病体上了一档节目。面对镜头,她以一种近乎自剖的方式,真诚分享了和妈妈相处中的不满和愤怒。
她说自己患病后,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可最亲的妈妈,在她回家吃饭摘下假发时,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还是一句,“我们慧翎要不是这样……”
说她具有洞察力,指的是她在每一刻都精于反思和探究,诚实面对生活的一切,不让一件事以糊弄的方式轻松度过。
她不愿认输,也不会认输。
直到最后一刻,她选择的都是一种更较真、更不好受的生活态度。
但若不这么选,她会觉得对不起这一生。
她曾分享对生命的感悟,她说,坚强不是天生的,坚强是要从地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这话,是打气,更是在说自己的人生。
是啊,她就像烟花,尽力在这个世界闪耀过。
但她又不似烟花那般短暂,她的生命内核,更像一颗树,以一种缓慢的,坚韧的姿态,深深扎进了这片名叫“生活”的泥土里。
在她离世后,她的家人说将会遵从她遗愿,进行树葬。
我想,这或许是对她生命形态最好的纪念方式。
树根强韧,枝干优雅,一阵风来了,树叶哗啦啦响,草地上的露水抖动,树梢的鸟儿啼鸣。
你不知道哪个是她,但我们都知道,她就在那里,早已存在于这世间。
这和曾被她提携的吴慷仁给她的“临别赠言”形成一种奇妙联动。
他说,“祝你旅途愉快,再见”。
于是脑海里浮现了这样一幅景象。
大树下坐着一位旅人,现在这位旅人旅行结束了,她站起身,拍拍泥土,决定奔赴下一段旅行。
于是再见不再是告别,再见,是终会相见。
陈慧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