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一马扎子拸（hài）使（死）你

两个青岛老大爷渡杠起来，戗戗起来，急眼了，这个拎起马扎子，气的哆嗦着说：我能不能一马扎子拸使（死）你？

当然，说归说，真拸的还真不多。

就是真拸了，也是做势吓唬人，只往空处拸，没几个真往人脑袋上拸的。

这‬都是老早的事了，现在哪有这事，玩不到一块的，早‬就不来往了‬‬，谁‬还‬会‬找‬‬些‬‬闲‬气‬生‬。

如今，‘我拿马扎子拸使‬（死‬）你’这句话，早已变成了戏谑的口吻，大家一般都是用来相互调侃的。

拸，音［hài]，是动词，有拍打、拽的意思。

但是在青岛话里，这个拸可就不是简单的拍拍打打、拉拉扯扯那么温柔，那是相当的凶残暴力。在青岛，拸意思就是：手里拿着东西，抡圆了，由上而下，使劲砸。

比如：

我一棍子给你拸断腿。

我一砖头拸使（死）你。

他綽起马扎子照头就拸。

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我拿马扎子拸使（死）你。

拸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但是为什么马扎子会成为青岛大爷的终极大杀器呢？这马扎子简直就跟樵夫的柴刀，猎人的钢叉一样，真是家庭必备之佳品，户外防身之利器。

马扎子

夸张了，其实，马扎子这么出名，主要是跟青岛人的一项文娱活动有关，那就是打够级。

青岛人爱打够级，由来已久。科个普：够级起源于六十年代青岛的沧口广场。四副扑克六人玩，三人一帮，互称“联邦”，分两帮，交叉围坐。被誉为“中国的桥牌”。

我小时候，七八十年代，业余时间‬，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除了听收音机听评书，我那时听小喇叭，“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打滴滴，打滴滴，打滴滴打～滴……”至今还萦绕耳边。

要不就是看电影，电影也是好长时间才会有新的。至于电视，普及率很低‬。我家八几年才有的第一台电视，还是黑白十四寸的。

因此，打够级就成了青岛人最主要的民间娱乐项目。

那时候，都住着统建楼，现在叫筒子楼，就里外两间，没有上下水，用的是公共卫生间和水龙。三四十个平方的房子，住四五口人，甚至更多。住的很挤巴。

这大夏天的，家里能有一‬台风扇就算很不错了，空调我都没听过，通常都是靠大蒲扇风凉。所以，天热‬，很多人就出来遛弯纳凉。

那时候很少看到有人聚堆儿闲聊，除了打扑克。也‬很少看到像‬现在一帮子人聚在一起的吹牛叉。当然小孩除外。

可能我们这座楼知识分子家庭比较多，也可能大家是来自不同的单位企业，所以，我从没见过我们楼里的大人打扑克。

我们统建楼东边一溜、前面一排，都是青岛钢厂的宿舍楼。他们邻居就是同事，同事就是‬邻居，都很熟，凑一块儿打扑克的人多。

夏天，一到天黑，路灯亮起。宿舍楼附近的路灯下，甚至是交通主干道小白干路靠近住宅区的那段，每盏路灯下面都有一帮打够级和看热闹的人。

小桌子一支，一人提溜着一个马扎子或者高板凳，一战能战到大半夜。

我那时候小，上小学的年纪，我‬不爱‬看‬人家‬打扑克‬，就爱‬在路灯下捉蝼蛄、油葫芦。那时候，蝼蛄、油葫芦很多‬，晚上‬围着路灯乱‬飞，地上也到处是，很容易捉。那时也不知道油葫芦、蝼蛄可以当鸣虫养。就是当作没用的大土蚱（蟋蟀）捉来玩。现在‬知道‬了‬，想捉‬来‬养‬，却‬寻不到了‬。‬

现在想想，在马路边玩真是很危险。不过那时车确实少，晚上更少，几乎没有车辆通过，此外那时的车速也慢。不过汽车撞死人‬的事却时有发生，很奇怪。现在，那段马路已拓宽成双向八车道了。

我们小孩都是白天打够级，一般都是一个楼的一块玩，我们楼的小孩够用。当然，我们只有在暑假时才凑在一起打扑克。

暑假，大家就各自拿着小板凳，对，是小板凳，那时我们小孩好像没有拿马扎子的，在我的印象中，马扎子是老年人坐的。

那时候家家都有小板凳，我爸爸给我和妹妹一人做了一个小板凳。还做了两个很漂亮的四脚小凳子，一人一个，前两年被我妹妹拿走了。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小板凳了，那是我妹妹的，我的早坏了，搬家时就扔了。

坐小板凳，摘个菜，处理个鱼虾，还是挺方便的。

我小时候坐的小板凳，现在还再用。

可能从小就玩够级的原因，青岛人出差，在火车上，在宾馆里，只要能凑够六个人，保准会打够级。

就是现在户外爬个山、旅个游，只要是六十岁‬以上的老青岛人，人凑齐了，大概率会打够级。

六个人，四幅扑克，人分两帮，岔开坐，对门那都是各自的对手对头。

有些人牌品差嘴还欠，爱使劲摔牌儿，嘴里还大声地喊：给我哈使（扣牌），给我哈使。

有的过于‬咄咄逼人，有的太气呀人，对门输急眼了，恼了，从腚下捞起马扎子搂头就拸。这种事传多了，马扎子就渐渐被说成青岛大爷打斗的终极大杀器、并名扬四海了。

其实，哪有那么多打仗的。我从没亲自遇到过、因为打够级而打仗的，可能我交往的邻居、同学都比较温和吧。

倒是听别人说过两次，也就两次。一次，就是我在一篇文章提到过，一个人被对门用马扎子拸碎了波棱盖。

还有一个，是我爸爸厂的一个货车司机，三十来岁，看着老实巴交的。他跟我说，他和一帮同事打够级，有一个平时挺亡命的，老是渡杠他，把他惹急了，他綽起小板凳就给那伙计拸破了‬头。他说，我管你亡命不忘命。

说实话，那时候很多年轻人都用业余时间考学历、学技术，打扑克安不时玩玩还行，要是乐此不疲的话，大概都不是太上进的。

曾经谈过一个对象，对象住市北区的，一次去她家吃饭，对象她妈跟我说：你们沧口人素质就是低。

我一愣，问：怎么了？

她说：马路边到处是打扑克的。

对象她妈是下岗工人，到六厂宿舍附近找了个活干。

你想想，国棉六厂宿舍那么大一片，又大都是普通工人家庭‬，退休了的，还有业余时间的，玩个扑克不很正常？这有什么好喷的。

我性子也急躁，一指她家窗外，嫩这不也有打扑克的。

就在她家楼下，华阳路马路沿上，就有一帮打够级的。

尴尬不。

不过，在马路边打够级，确实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很多人都去公园打，有人提供扑克和场地。

就是现在，街头巷尾还是‬有‬不少人打够级，都是老年人。俺小区也有一帮老头儿在小广场打够级，很安静，从‬没听他们吵吵过。

有一次我问一个老头：回家打多好，不冷也不热，多舒坦。

他说：没有人愿意往家带，都是些老家伙，抽烟吐痰擤鼻清，骂骂唧唧的，搁谁家里也抗不了。

现在，打够级，小孩都不玩了。青中年，或许会在网上玩两啪。我没网上玩过，不知道他们生气会是怎样，不过肯定不会再‬拸马扎子了。

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很多方言都已退出历史舞台。比如这个“拸”字‬，现在几乎听不到了。

还有，随着坐马扎子的老头一天天老去，随着‬年轻人‬更‬独立‬，不知道这个够级会不会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只有这马扎子，肯定‬一定还会流传下去。

其实现在，一‬听到“我‬拿马扎子拸使你”，除了会心一笑‬，更多‬的是‬，勾起往昔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