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常年在冰天雪地里战斗,在敌人重兵围困下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由于缺乏医药物资,就造成了不少战士牺牲。
而作为抗联的军医,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他们又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战友停止呼吸,所以惟有尽其所能的去挽救每一个战友的生命。
曾在抗联三军担任过军医的罗显城,就回忆了一段1936年时的遭遇,时至今日再去看,依旧让人心疼无比。
抗联的医院,基本上都设在深山老林之中,因为这里人迹罕至,自然就避免了被敌人发现,但也正是因为设在深山老林中,所以各方面的条件极其艰苦。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一个用树枝搭起来的棚子,建筑办法是先找到一块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将两块木材交叉形成棚顶,四周用木头堆砌,最后再把缝隙用泥巴堵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完工后,找来树皮或者干草在上面遮盖,这样的话敌人飞机从上面就不容易发现。
这便是当时抗联的密营样式之一,其还有个专门的名称叫做“马架子式”,最大的特点就是隐蔽性好,建造快捷,但缺点就是不挡风不御寒,另外就是空间太小,里面容纳不了太多的人。
而在1936年的冬天,抗联三军的秘密医院,就在黑龙江方正县境内深山之中的这样一座密营之中。
当时在这个秘密医院的,有军医罗显城和另外一名姓吴的医生,除了他们 之外,还有13个伤员。
两个医生要照顾十几个伤员,本身压力的极大,但在罗显城看来,苦点累点倒没什么,最让他无奈的,是缺少药品。
由于敌人连日来的封锁,抗联的各种物资几乎弹尽粮绝,尤其是医药更是缺乏到了极致,为了节省药品,罗显城不得不在治疗伤员时,用一些特别的办法。
什么特别办法呢?比如在治疗那种“贯通伤”(就是被敌人的子弹贯穿身体某个部位)时,就先用一根枪探子裹上浸泡盐水的纱布,照着子弹打入的位置往伤口里戳。
之所以用盐水,正是盐水可以消毒,但这么往伤口内部戳,任你是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了。
可受不了又能如何呢?这样起码消毒了,总比不消毒感染了好,所以受伤的战士们也只能咬牙忍着,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战士因为疼的实在受不了,后槽牙都咬碎了一个。
等到盐水浸透伤口之后,罗显城会拿来已经稀释过的药品敷在战士的伤口上,不是他想用稀释过的药品,而是药品太少了,只能算计着使用。
但即使这样,药品也很快被用完了,并且,用来制作盐水的盐也基本没了。
无奈之下,罗显城只能和吴医生换班去山里采一点草药,就这样勉强维持和稳定着着伤员病情。
除了药品紧缺之外,同样紧缺的还有粮食。
日军侵占东北后,为彻底消灭抗联这支抵抗力量,实施了多种恶毒政策,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集团部落”计划。
所谓集团部落计划,是把一些分散的小村、小屯里的百姓,全部驱赶到指定地点居住,这个地点有些是大屯子或者大村庄,有些则是空地。
至于空地上没房子怎么住,那日军不管,反正就是要你老百姓必须搬到这里来,你要不想搬,那就直接烧房子。
而把所有百姓集中在几处大的居住点后,就能起到便于看管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能直接避免百姓们暗中资助抗联。
在这种情况下,抗联获取物资就变得极为困难,以前还能找百姓换点粮食之类的,现在几乎是不可能了。
有人会说,那抗联不是在东北的大山吗?大山里各种动物、植物都能吃,怎么不去打猎呢?
实际上这种想法只是想当然,首先是植物,植物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春夏还好,到了入秋之后,能吃的蘑菇等植物就越来越少,而一旦大雪封山,更是找不到能吃的植物了。
再说打猎,东北大山里的猎物确实不少,但抗联战士并不是专业的猎户,所以就做不到每次都能有收获,更重要的是,如果使用枪支打打猎,那就极容易会暴露目标,被敌人发现行踪。
要知道,每逢冬季,日军都会组织大规模的“讨伐队”搜山,这个时候,抗联战士是能藏多远就藏多远,哪里还会冒着危险去打猎、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深山老林里与敌人周旋的抗联,粮食物资也极其紧缺,像罗显城他们,当时也就剩下十来斤高粱面了。
但加上他和吴医生,则有十五个人需要吃饭,这就让罗显城十分的着急。
并且,这十五个人中,还有十三个是伤员,更要命的还都是重伤员,所以,罗显城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先保住伤员的命再说。
几乎每一天,罗显城和吴医生都要从早忙到晚,一个人在营地照料,另一个人则出门采集草药等到采集草药的人回来后,得赶紧把草药熬成药膏,敷在伤员的伤口上。
说实话,这种草药对于一般的外伤还有些效果,但对于太严重的外伤效果就一般了,但没办法,现阶段除了敷这些自制的药膏,就只剩下用盐水洗伤口了。
而每当开饭,才是罗显城最头疼的时候,十来斤高粱米面,别说补充营养,就是吃饱都成问题。
不得已之下,罗显城和吴医生两个健康的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嚼一些冻蘑菇或者草根充饥,把高粱米面留给伤员吃。
但就是这么节约着吃,十来斤面也很快吃完了。
这期间,恢复的相对不错的李队长似乎意识到了问题,他询问罗显城,你们怎么不吃高粱米啊?是不是断粮了?
眼看瞒不住,罗显城只得告诉李队长确实是断粮了,不过他安慰李队长说,前几天有战友下山找粮食去了,很快就能带回来给养。
说是安慰,实际上罗显城自己心里都没底,因为这是冬天,一旦行动很容易留下踪迹,要是再撞上敌人,那凶多吉少啊。
并且,战友已经去了好几天了,如今去没有一点消息,更让罗显城担忧的很。
这天晚上,罗显城蹲在火边一面熬药,一面满怀心事,盘算着该去哪里给伤员弄点吃的,越想越出神,慢慢的就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而一边的吴医生,看到罗显城没动作了,也是吓了一跳,他以为罗显城饿出毛病了,赶紧拍拍他说,“罗大夫,罗大夫”。
仿佛是听到很远的喊声,罗显城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慢慢尝试着站起来,结果眼前发昏,两条腿也发软,一个不小心,当即就坐在了地上。
吴医生一看,赶紧扶着他,不用问,这就是饿的了。
毕竟这几天来,罗显城几乎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为了给伤员补充营养,罗显城是把几乎所有吃的都留给了伤员,自己实在饿的不行了,才去嚼点冻蘑菇。
而这边罗显城在吴医生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后,只见他缓缓的转过头,突然看向营地方向,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之后,他仿佛顿时有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营地后面,一把拽下来一大块东西,对着吴医生就说,咱们有吃的了。
罗显城发现了什么?原来,他看到营地的架子上,有一大块马皮。
吴医生也跑了过来,拿在手里一掂量,差不多有五斤重,这下,两人高兴坏了,赶紧把马皮先放在火里面,把外表的毛烧掉,之后又用剪刀剪成小块块,把仅剩的一点冻蘑菇拿了出来,放在锅里一起煮,最终煮成了一锅马皮汤。
其实这种马皮汤,一点都不好喝,但在当时的条件下,起码也算有点荤腥了,所以,罗显城和吴医生赶紧把汤盛出来,一点点喂给了伤员。
等到伤员全部喂完,锅里也就剩下一点残渣了,直到这时候,罗显城和吴医生才舍得自己吃。
等到五斤马皮全部吃完后,伤势相对较轻的李队长也可以稍微行动了,三个人分工合作,开始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
但冬天的大山里,能吃的实在是太少,打猎更不可能,没办法,三个人只能开始扒树皮。
树皮这东西,不是所有的树都能吃,相对来说,榆树皮还算能入口,只要把外面的那一层疙疙瘩瘩去掉,里面有一层是可以吃的。
怎么吃呢?先捣碎,然后仍在锅里煮,一直煮到成糊糊状就可以了。
不过,由于盐只剩下一点,还得留着给伤员洗伤口,所以只能不放盐吃了,可想而知,这种不放盐的煮树皮该有多难吃。
但难吃也得吃啊,总比饿着强,可问题就在于,光吃树皮这玩意营养跟不上,并且还不能老吃,不然的话,容易拉不下大便。
所以没过几天,李队长就因为过于饥饿,昏倒过好几次,而吴医生也是饿的走不动路,罗显城稍微好点,但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的。
但即使是这样,罗显城还是咬牙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倒下了,那所有人都会被活活饿死的。
因此,他拖着仿佛灌了铅一样的身体,继续跌跌撞撞的出去找吃的,树皮、蘑菇、松塔,反正是能找到什么就带回来什么。
不过,由于附近已经被找了好多遍了,因此每次出去,一次收获比一次少,并且罗显城还不敢走太远,他怕走太远的话,自己万一昏倒回不来,那这一帮人就算是真的完了。
终于,在几天之后,罗显城也坚持不住了。
这一段以来,他吃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给了伤员,而他每天还要承担照顾伤员、熬药、搜寻食物等多种工作,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
而在这天,他在准备出门找吃的时,刚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随即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随着他昏倒,整个营地也陷入了沉寂之中。
半晌之后,罗显城悠悠醒转,定了定心神,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营地中,不行,大家还没吃东西,得赶紧去找。
于是,在心中意志的支撑下,罗显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出营地。
但这一次出去,收获的更少,无奈之下,罗显城叫醒吴医生,两个人勉强把找回来的蘑菇和树皮扔在锅里煮了煮,又一个个喂给了伤员。
忙完一切后,罗显城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知道再出去已经没有意义,所以,只能躺在地上等死了。
外面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而营地里只有一个小火堆散发着一丝温暖,没有人说话,因为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
就这样熬过了一夜,到第二天,罗显城一看,已经有五个战士昏迷不醒,而吴医生也是情况不妙,罗显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了点雪烧成热水,又一个个喂到了战友嘴里。
喂完水,吴医生醒了过来,他定定的看着罗显城,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罗显城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问,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罗显城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十分清楚,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自己和这些伤员估计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半天之后,罗显城嘴里哼起了歌,那是抗联三军军长李兆麟亲自编写的三军军歌:
绚烂神州地,白山黑水间。数载寒,强敌嚣张,铁蹄肆踏践。中华民族遭蹂虐,惨痛难堪言。骨暴原野,血染白山巅。义愤填胸,揭竿齐向前。誓驱倭寇,团结赴国难。民族自救抗日军威,铁血壮志坚。杀敌救国复河山......
随着罗显城歌声慢慢减弱,营地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而在再次昏迷之前,罗显城心里就想,这次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传来两声枪响,一下子惊醒了罗显城,他当时就坐了起来,心说坏了,要是敌人来了,这营地里十五个奄奄一息的人,肯定要死在敌人手里了。
与此同时,听到枪声的吴医生和李队长也醒了,他们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了身边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而就在大家屏声静气之际,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们面前。
罗显城定睛一看,这不是去找粮食的战友老张吗?一番询问他才知道,原来刚才老张背着粮食回来后,发现营地悄无声息,以为有埋伏,所以才开枪试探的。
看到老张带着粮食回来,罗显城抱着吴医生喜极而泣,嘴里喃喃的说,大家终于有救了。
罗显城和吴医生最终熬了下来,但还有更多的抗联战士被冻死、饿死或是病死在茫茫大山之中,他们虽然没有留下名字,但却是真英雄,我们一定要记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