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当中发生过两次大规模帮派冲突，其中一次是因为“照夜玉狮子”引发——武人爱马，所以尚可理解；但另一次就很出奇了，竟是因为吃了一只鸡。

在央视版剧中，可能是为彰显病关索的公人身份，在时迁偷了店家的鸡做成“清炖报晓鸡”之后，杨雄坚持一口不吃，只喝清粥。

实际原著却是：“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吃了”。

施耐庵是懂吃鸡的：三个人之前已买下一瓮酒，现在直接上手撕着吃，再大碗饮酒，属实够用。

杨雄虽然PUA了时迁：“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但手、口却很诚实，炫得比谁都多。

实际这些所谓“好汉”根本不存在任何道德洁癖，因循守矩如林冲，也曾用花枪强抢庄客的酒喝；豪爽仗义如鲁达，并不耽误卷走桃花山的金银酒器。

而且之前杨雄买下一瓮酒时，付款是“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正经人谁用这玩意当货币呀……

当然，这店小二也不是善茬，得理不饶人：赔十两银子都不行，只要还他的报晓鸡。

结果瓜虽然保熟，但对方却是刘华强×2，引起刀兵杀伐，梁山平添十四个枪炮拦马子——被吃掉的那只鸡，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身有荣焉……

01

只要提起水浒中的饮食，第一印象绝对是牛肉：石碣村阮氏三雄请客是花糕也似的好肥肉，大块切十斤；石秀劫法场之前要了大盘牛肉，甚至十字坡科技与狠活冒充的也是牛肉。

当然，最佳代言人肯定还是武二郎，在景阳冈打虎之前饱肚的就是三四斤熟牛肉。

但有意思的是：武松作为“武十回”（即全书七十二回，武松自己占了十回）的绝对主角，更是饮食男女，喝酒吃肉只在等闲，然而景阳冈打虎之后却没再明确提过他吃牛肉，只有煎肉、烤鹅、鱼羹等。

即便吃肉只笼统的说“酒肉”，比如在蜈蚣岭：“见小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武行者讨大碗吃了一回”。

逃亡路上也是“一路上买酒买肉吃”。

反而吃鸡出现过多次，比如在孟州牢城营，施恩安排伺候武松的小厮，午饭食盒当中就有一只熟鸡：“那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注子里好酒筛下”。

在孔家庄，更是揍完人之后一次吃两只鸡：“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熟鸡……双手扯来任意吃。”

如果说以上都是被动，那么武松自己买菜时也有鸡：在请街坊四邻吃饭之前，就是预先购买“一只鹅，一只鸡，一担酒，和些果品之类，安排在家里”。

在请客当天，有拉银炉的姚二郎、开纸马铺的胡正卿、卖冷酒的胡正卿，这三人大概率没好意思动筷子吃鸡，而王婆、潘金莲更不用提——尤其后者，马上就要说掏心窝子的话了……

02

在好汉的酒席上，鸡是与牛、羊相并列的，史进在中秋节邀请少华山三个头领来庄中做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他们四个人无论如何也吃不完，庄客、喽啰可以跟着拉拉馋。

阮氏三雄在石碣村请智多星吃饭，要了十斤大块煮熟的肥牛肉，但吃得还不尽兴，要转战下一场，于是临走时吴用出一两银子，买来一瓮酒、二十斤牛肉、一对大鸡——也可见祝家庄的店家确实不饶人，赔十两银子够买100多只鸡了，就这还不行。实际拼命三郎与病关索都算讲理的，若是黑旋风肯定直接“吃爷爷一斧”。

且说在阮小二家中，阮小七宰了鸡，由嫂子在厨下安排——书中虽未写明是如何做的，但大概率还是整只清炖。

在明代，不论是厨具，还是调料，都已经相对成熟，炒锅、蒸锅都与现代无异，而油酱、料酒、花椒、茴香、大料、姜蒜等也已进入寻常百姓家。

比如同是成书于明代的某梅，宋惠莲做猪头肉就是用的高压锅（锡古子），而调料也用到了“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连姜蒜碟儿”。

所以，在当时如果说“芙蓉鸡片”、“辣子鸡”做不出来很正常，但“小鸡炖蘑菇”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只有把肥鸡整只做熟了吃，才能突显格调。好汉吃鸡要突出一个豪爽，所以才又是撕、又是扯的，还得搭配着酒来喝。

现场很可能是脚踩着凳子，目带睥睨，大盘里一整只蒸煮过的肥鸡，直接上手：先扯下鸡腿大快朵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风卷残云，捻指间就只剩下一堆鸡骨头——这才是粗犷豪气。

若是剁块做成“红焖鸡米饭”——那就不是梁山好汉了，而是社畜。

此外，肉质好的大鸡也确实是整只清炖最佳，能最大程度保持鸡肉的鲜美，属于原汁原味，连皮带肉的撕扯着吃，那叫一个地道……

03

好汉吃鸡可以突出豪爽，而正经的酒席则又不一样了。

比如鲁达打死镇关西之后的逃亡路上，在代州雁门县恰好遇到被拯救的金老汉。此时金翠莲找到了大金主，过得甚是舒爽。既然恩人到来，于是上街“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鲊、时新果子之类归来”。

郓城县的老虔婆招待便宜女婿宋江，也是“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鲊之类”。

而宋江在浔阳楼作大死，桌上排布的酒菜是“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

以上三个正经席面，无一例外用的都是“嫩鸡”。

嫩鸡就是不大不小的鸡，因为既然是整治酒席，就涉及到摆盘问题：若是一只大鸡，直不楞腾的摆上过于突兀（有碍拍照发九宫格）。

而嫩鸡在清炖或者是蒸熟之后就正好装盘，不大不小，显得齐整——而酿鹅即糟鹅，吃时切块。

要不金圣叹怎么说施耐庵的《水浒传》是才子文呢？

无一处不讲究，什么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而他人续写的“征大辽、灭田虎、扫王庆”，不但文笔差着意思，就连吃鸡都乏然无味。

比如龚端请王庆吃饭：“庄客重新摆设……然后搬出茶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

同样是饭桌上的鸡，人家才子文是“一对大鸡”、“那对熟鸡”、“嫩鸡”，更不用说还有“花糕也似的好肥肉”、“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再就是“酿鹅”、“精肉”、“煎肉”、“鱼羹”。

吃肉是“狼餐虎食，吃了一回”，还有“拔出大斧，砍开猪羊，大块价扯将下来吃”……

笔者少年时看水浒，真是口水横流。

有人还死犟死犟的，认为“征大辽、灭田虎、扫王庆”不是续作——别的不说，就单说写吃的文字，踩高跷都够不到施耐庵的跛勒盖。

04

有人担心好汉上了梁山之后吃不到鸡，实际大可不必，书中已经写得明白：梁山不但有“自酿的好酒、新鲜莲藕并鲜鱼”，还有“自养的鸡、猪、鹅、鸭等品物”。

所以，上了梁山一样不耽误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