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在马上遥看山景，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
空中结伴而飞的鸿雁，正应了宋江和他的梁山兄弟们，也包括了征讨河北田虎后，新添的一十七名河北归顺的将领，当然也包含了琼英，更包括着从梁山一路跟来的士卒，以及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各处得来的将士们。此时鸿雁惊鸣，没有了阵型，更乱了次序，宋江见了，心疑作怪。
又听的前军喝采，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却才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雁，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作怪的是自己人，还是那个一向乖觉，能干机密，护持中军的浪子燕青。应了自己内心的鸿雁，被自己人搅得惊鸣乱飞，宋江甚是不喜。宋江教唤燕青来。只见燕青弯弓插箭，即飞马而来，背后马上捎带死雁数只，来见宋江，下马离鞍，立在一边。
宋公明问道：“恰才你射雁来？”
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一群雁过，偶然射之，不想箭箭皆中。”
燕青还不知道自己要挨批评了，刚解锁一项新技能，试试手，没想到这么精准，也不知道宋江喊自己过来有什么事。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等的事。射的亲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过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
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
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
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
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
刚刚平定了王庆的叛乱，宋江却没有那种大喜之情，反而有一种莫名悲凉的感觉。虽然自己的一百单八将，一个也不曾损失，但是来自河北田虎那里的十七员归顺将佐却损失殆尽。
文仲容和崔埜被縻貹挥斧砍杀；山士奇被酆泰杀死；卞祥被寇灭用妖火烧死，烧损堕马，被贼兵所杀；唐斌护送萧让，被縻貹杀死；孙安袭取南丰，中计，手下梅玉、金祯、毕捷、潘迅、杨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攧入陷坑中被杀；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乔道清、马灵请辞，飘然而去，伴赤松而游，以终天年。
宋江惨然不乐，孙安、唐斌、卞祥的战斗力可能稍逊梁山五虎将，却绝对不输于那八骠骑；其余将佐的战斗力在梁山好汉中也能排上位次；乔道清的道术只比公孙胜略逊一筹，阵前施法、破法所向披靡，斗法斩杀寇灭，替卞祥复仇，更帮卢俊义攻取西京；马灵的神行法，戴宗是追不上的，卢俊义能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贼兵。王庆被剿灭了，这些人要么天人相别，要么辞别离去，这都不是宋江想要的，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宋江心里很不爽。
空中鸿雁结伴而飞，这就是宋江心目中梁山众兄弟们的样子，河北一十七将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宋江多希望自己这帮人，无论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都能像那空中数行鸿雁，一个也不要折损，更兼仁义礼智信五常具备。
河北一十七将已经凋零，燕青又在秋林渡射雁，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诗一首：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当晚屯兵于秋林渡口。宋江在帐中，因复感叹燕青射雁之事，心中纳闷，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的相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呜咽，恨江渚难留恋。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词中之意，甚有悲哀忧戚之思，宋江心中，郁郁不乐。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尽醉方休。次日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
宋江久久不能释怀的是曲未终，人却散，鸿雁未到江南春地，就折损同伴，返程自然是满目凄凉。宋江想忠于国家，义于兄弟，奈何国家只把他当工具，唯有兄弟唯宋江马首是瞻。宋江想报效朝廷，带领自己的兄弟们博得个封妻荫子的好名头、好归宿，奈何朝廷却不是他想象的样子，大宋的朝廷才是整部书里最黑暗的所在。
燕青秋林渡射雁，不是存心要害那鸿雁，却射下了十数只，他意识不到自己做的恶；愚忠让宋江带着弟兄们为朝廷南征北讨，他不是存心要害弟兄们，却让一百单八将十去七八，最终自己也领到了一壶毒酒，临死还不忘拉上黑旋风，他意识不到自己真正在做恶。燕青和卢俊义辩论了一回，卢俊义不听，燕青挑上一担金银，从此浪迹江湖，给宋江留口号四句，算是自己对秋林渡射雁的总结和反思：雁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