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开花了的并蒂莲
老虎头是本地一座很著名的山峰,虽然它既不高,体量也不大。老虎头的下面原来是一道漫长的土堤,有人称之为黄棉堤,其实不是,它应该叫花湖大堤,或者老虎头堤,因为黄石棉纺织厂1958年才开始兴建,而花湖大堤则是在1796年动工兴建的。这道大堤的建设主要是防止花马湖的湖水上涨,淹没黄石港镇。后屡有增建,形成一道广阔而绵长的大堤。因为它的终点在老虎头,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老虎头堤。
黄石大道到黄石港,向西拐,进入延安路,据说从前它叫段家窑路,民国时期改名为西安路,鼎革之后改成了延安路。因为有人说过,到延安去还是到西安去,是衡量一个青年政治态度的基本标准,所以,延安路才是一条通往革命的路,西安路则是一条反革命的路。革命的延安路的尽头,便是花湖大堤,便是老虎头。尽管文革中后期我一直生活在黄石,但居住在花湖大堤以西的乡下,因而对黄石城区并不熟悉,可能有一段时期,老虎头被称作延安岭,因为现在那里的社区就叫延安岭社区。
老虎头不高,相对高度估摸着只有50多米吧,山下是省建五公司和宿舍,旁边有一条土质的汽车路可以通向山里,因为山里头是人武部的一个靶场,经常有一车车的民兵坐着敞篷大卡车进入靶场打靶。我也在那个靶场打过靶,只发一颗子弹,用的枪极其老旧,不知道是汉阳造还是三八大盖,枪栓很难拉开。我打了一个八环,应该是不错的成绩。但为了这个八环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拉枪栓的时候,右手拇指的第二关节处被刮掉了一层油皮。
关于这个靶场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孩子出生那段时间我在妇幼医院守护,邻床的一位女人都有40多岁了,习惯性流产,在医院保胎。据她说,怀孕之后只能躺在床上,啥事都不可以做。有一次因为放下蚊帐的钩子,欠起身子,仅仅这个动作就让她流产。原因也在打靶这件事上。她是民兵营长,第一次怀孕不久,遇上了打靶,说,民兵营长以上级别可以用手枪打靶。女人实在是憋不住,跟着大卡车进山打靶,大卡车在山道上颠簸,靶倒是打了,回家后便流产,怀了10多年,一直都保不住胎。
我见到她的时候,这女人还扎着两只小辫,然而辫子却比猪尾巴还细,她的头上已然有了不少的白发,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一个一个的女人进来,又一个一个抱着孩子出院,眼里流露出羡慕的光芒。其情其景实在是太可怜,堪称惨不忍睹。
我和哥哥住在武汉的时候,简直没怎么见过山,到了黄石,一有机会,哥哥便带着我和弟弟去爬老虎头山。从花湖出来的大路算是花湖堤的一个闸口,路边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可以轻松地登上老虎头。小孩子嘛,瞎玩,将大石头往山下滚去,当然,不敢往大路上滚,往山沟里滚。只见石头滚下去,半道上遇见障碍物,呼地弹起老高,然后继续往下滚,再弹起老高,再滚。兄弟三人皆抚掌而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种场景我在下放时又看到过一回,不过,从山上滚下来的是个人。当年上窑到中窑之间,即今天的青龙阁那一带有一座采石场,出产各种碎石,用做建筑材料或者铺地。我们车间没活干的时候便成为建筑队,到这个采石场来拖石子。那天正等着装车的时候,突然听得周围一片惊呼,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人从山上掉了下来,这座山与老虎头差不多高,人看得很小,简直就是一个小黑点,掉到半中间,被石块挡住,弹飞了起来,接着又往下掉,数度弹跳到地面。后来采石场的工人抬着这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他的身体软绵绵的,估摸着已经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了。身上的血也几乎全部凝固,地上没留下一滴血。
采石场放炮之后,要派人上山把松动的石头一块块撬下来,排除危险,然后才让人上去再次打眼放炮。这人身上系了安全绳,下去没几步,上面系绳的桩子被带了出来,于是便这么掉下了山,从那么高的山上直接掉下来,中途还被弹起好几次,即使有九条命也不能活了。
老虎头的山下有黄石七中的一个防空洞,是学生开门办学的基地。防空洞中的那位指导老师我猜想是老陈教授的同学,身材非常魁梧,专门留校来干这件事。那座防空洞打了好几年,进深也不过二十多米。指导老师教我们如何抡大锤,它不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大锤,锤柄是几根竹条扎成的,抡起来有弹性。那位膀大腰圆的老师抡起锤子,虎虎生风,看得我们扶钎的同学心惊肉跳,几欲扔下铁钎,发足狂奔而走。老师说,千万不要扔钎,要么会伤到你,要么会伤到抡锤子的人。
我们班的同学很文艺,大家都喜欢唱歌,山洞里有天然的回声,形成的共鸣能够掩盖你嗓音的瑕疵。因此,我们在这座防空洞里,抡锤子的时间不多,大部分功夫都用在了唱歌上。唱李光曦的《我为伟大的祖国站岗》,唱张振富的《雄伟的天安门》。大家都知道张振富和耿莲凤是珠联璧合的二重唱歌手,这个世界上简直找不出来第二对。但却不知道张振富的独唱也很厉害。有时候我还会把自己的笛子带来,在防空洞里吹。
老虎头绵延至花湖的新闸,然后向南转去,它的背后有一座山村,叫青山湾。北山下也有几个很小的塆子,陈家、黄家和谢家。每个塆子大约只有十来户人家居住着。大路的下面是一条港。花湖有很多条人工港,四通八达,串通连接,带来渔业与灌溉之利。
少年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爬上老虎头,坐在山石遮挡的阴凉之地发呆。山脊上有一条黄泥小路,曲曲弯弯不知通向何方。经常可以见到一个盲人走这条路,他的手里有一片盲铃,走不几步,“叮”的一下敲响,于是山谷中便起来了回响,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盲人老是在山中转来转去,但盲铃发出的声音,我却是永远不能够忘去。它就像眼前的那条黄泥路,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素朴无暇。
现在的老虎头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没注意到,似乎山上建了不少房子吧。它不是我熟悉的老虎头了。
发几张今天拍到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