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岳大足:最后的石窟殿堂

阳了了 2024-09-09 02:42:31

▲ 图为大足宝顶山大佛湾涅槃龛卧佛身前的耶输陀罗半身像。耶输陀罗是释迦牟尼做太子时的正妃,独子罗侯罗的生母。在佛陀成道五年后,追随其出家为比丘尼,后证阿罗汉果。面对即将涅槃的佛祖,她眉目庄严,哀而不伤,体现了宋代艺术的内敛含蓄之美。 摄影/阿诚的白日梦

自佛教传入中国,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往东传,沿途留下诸多精美的石窟造像。唐宋以后,北方大规模开窟造像活动渐渐衰落,唯独巴蜀地区石窟开凿与摩崖造像日益繁盛,且独具蜀地特色。

2021年四川省石窟专项调查工作结果显示,四川现存2134处石窟,其中又以川东安岳县最为密集。据统计,安岳坐拥230余处摩崖造像,大足约160处,数量相当可观。

《中华遗产》于2024年9月,特别推出“安岳 大足:最后的石窟殿堂”专辑,邀请大家和我们一起走进壮美的中国石窟。这里堪称中国石窟艺术的最后一座殿堂,数量最多、分布最密、延续最久,中国石窟史的众多“之最”,独属于川渝之地的安岳与大足。

01

开窟造像

安岳大足:隐秘西南的石窟走廊

▲ 夜色中,安岳茗山寺文管员正在巡查石窟,灯光穿透黑暗,照亮了观音、大势至两尊菩萨像的面庞。摄影/袁蓉荪

唐代,中原地区的石窟艺术沿蜀道进入川北广元、巴中,后传播至成都地区,在嘉陵江、涪江、沱江三江流域迅速蔓延开来。自成都至重庆的川渝古道上,尤其是古道中点的安岳、大足两地,石窟寺遍地开花。安岳与大足石窟的开凿史十分漫长,从初唐到近现代,横跨1000多年。古往今来,无数人虔诚发愿,开窟造像,在此留下精美绝伦的艺术。

处处雕摩崖 人间遍造像

下面这份地图,展示了安岳和大足石窟的分布情况。为方便大家探访,我们推荐三条出行路线,它们各有侧重,既是古代交通要道和石窟传播之路,也可给今人游客提供导览之便。

刻工家族:隐于幕后的功臣

▲ 图为大足宝顶山大佛湾观无量寿佛经变相,虽未见工匠题刻,但学界普遍认为,出自文氏工匠之手。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工匠往往不被重视。他们被划入“下九流”,地位低贱。而在安岳与大足石刻却清晰地刻下了他们的名字。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两支工匠队伍,分别是文氏家族和伏氏家族,他们传承有序、组织严密、技艺推陈出新。文氏的“文家样”,对整个川东乃至南方地区的晚期石窟艺术风格都产生过深远影响。

02

修行渡人

柳本尊:独在川渝的信仰

▲ 重庆大足宝顶山大佛湾北壁起始处,雕刻了“柳本尊十炼图”,描绘的是柳本尊的修行过程。

晚唐的灭佛运动使得中原佛教一蹶不振,密宗却在四川复苏,形成了有当地特色的“川密”,柳本尊就是其中代表人物。川密以残忍血腥的画面,以自残伤身的方式,告诫四众当严守戒律,归诸正教。

这种信仰屡遭官方禁止,却在安岳与大足石刻中留下了鲜活图像。

地狱变:响彻凡间的长鸣警钟

▲ 大足宝顶山第20龛“地狱变相”,是一幅中国民间信仰演绎的四格式立体画卷,冥界景象,尽收眼底。

“地狱”一词,源自印度佛教,大约在东汉以后传入中国。到了汉唐时期,“地狱”已经固化为日常用语。在中国,民间的地狱观复杂又有序,宛如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

大足宝顶山第20号龛的“地狱变相”图,是“地狱变相”题材的登峰造极之作,这面石刻中人物众多,场景纷繁,展示出独具中国特质的东方地狱景观。它杂糅了多种宗教故事与信仰,将人死后在地狱中遭受的苦痛逐一展现出来,以警醒世人。行善进入天堂,为恶沦落地狱。

牧牛图颂:禅风吹拂至大足

▲ 大足宝顶山大佛湾南崖第30号造像,即为12组石刻长卷牧牛图颂。图为第五组“驯伏”和第六组“无碍”合刻图局部,刻画的是两位牧人轻执缰绳不再驯牛,开怀畅谈的轻松场面。摄影/祁津忆

牧牛是乡间田野随处可见的场景。但为何它会出现在佛教石刻中呢?

其实,佛徒早已将牧牛譬喻用于传法活动。从早期佛徒自称为牛,到把贪欲比作溺于深泥的牛,再到以牛喻人心而牧牛人喻人自身,都表现了佛门弟子调伏心意的禅观修证过程,以及佛教禅宗以心为主、见性成佛的基本思想。

大足石刻保留了牧牛图最完整的形式,呈现出从纪律约束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修养过程的同时,通过图颂合璧的方式,向人们传授明心见性之道。

03

佛国仙界

涅槃变:最大的卧佛

▲大足石刻最大的一尊造像,也是现存世界最大的半身卧佛像,就是图中位于宝顶山大佛湾的涅槃龛卧佛像。摄影/滕德煌

“涅槃”是圆寂,也是不生不灭的自在。而“卧佛”则是世人对“涅槃像”最直观的印象。唐宋时期,川东地区以释迦牟尼涅槃为蓝本,创造出了更具中国化、本土化的石刻艺术表达。

大足宝顶山大佛湾11号龛和安岳卧佛沟的“涅槃变”,规模宏大,长达二三十米,可称得上我国石窟寺中最大的石刻“涅槃变”。从安岳到大足,这两处卧佛正是从大开大合的唐代,走向含蓄内敛的宋代,所以两者在造像布局和艺术表现手法上,都有所不同,见证了唐宋艺术风格从张扬到简素,热烈到恬淡,脱俗到世俗的变化过程。

拈花佛:巴山蜀水间的永恒微笑

▲ 图为安岳圆觉洞第10号龛拈花佛像局部,像高5米多,面向右倾,左手仰掌呈捧物状,右手食指与中指举于胸前,似在结说法印,又似拈起花叶,面容饱满庄严,双目、嘴角微带笑意,表现的正是佛教禅宗中拈花微笑的公案。摄影/洛卡奇

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像浮现于壁上,他转身向侧,手中似结说法印,又似拈起花叶,唇间则带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迦叶尊者的小像与其目光相接,会意而虔诚。这表现便是禅宗历史上的第一大公案“拈花微笑”,也是安岳圆觉洞10号龛所演绎的故事。

在安岳圆觉洞首开先河后,“拈花微笑”的题材迅速向周边流传。这一题材鲜活地彰显了禅宗直指人心的精髓,回归了禅宗本义。于是,这一浪漫神秘的图式,便成为了巴蜀之地独具特色的造像题材。

千手观音:巴蜀人的大悲菩萨

▲ 这是重庆大足宝顶山大佛湾第8号龛,雕凿于南宋时期。在中国境内的干手观音造像中,这样大规模的立体石刻十分罕见。摄影/洛卡奇

在全国现存的佛教密宗历史图像遗存中,千手千眼观音是数量最多、流传最广的一种。其中以巴蜀石窟最为突出。

世间受苦受难者千千万万,人们的所求也各不相同。就算观音再神通广大,仅靠一双眼一双手,是顾不过来的。但若是有无数的头、手、眼,那便可以看到世间千万人的苦难,拯救无数人于水火之间。

千手观音像的背后,是人们日益增多的诉求和祈祷,同时也说明了千手观音信仰在巴蜀日益深入。她,承受着代代相传、绵绵不尽的礼敬和祈祷。

华严造像:从四川走向世界

▲大足宝顶山的华严三圣像,以庞大的体量和慈祥的面容,震撼了宋代以来的无数信众。摄影/棠如初

纵览2000多年佛教史,“华严三圣”这一佛教造像组合在全国各地寺庙中屡见不鲜,但这却不是自古就有的。

在隋唐以前,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天水麦积山石窟中,均未见华严三圣的雕塑。而在安岳和大足石刻中,华严三圣造像却十分密集地出现,透露出了华严思想在巴蜀地区的流行和佛教造像史上非凡的地位。

在种种历史因素的作用下,巴蜀成为了早期华严造像的集中地。华严三圣的造像组合,经过巴蜀的创新、完善,在宋代以后传播到了全国各地。从华严造像上看,巴蜀无疑是中国佛教文化的一个重要创新地。

孔雀明王:不一样的“大神”

▲ 图为大足石刻石门山第8龛孔雀明王洞。用中心柱雕凿成的佛母孔雀明王,着披肩,戴璎珞,头顶花蔓冠,以美丽的孔雀为坐骑,端庄慈祥。摄影/洛卡奇

孔雀明王是佛教密宗的重要本尊,东晋时传入中原的《大孔雀王神咒经》是最早在汉地翻译和传播的密教经典。到了唐代,唐玄宗敕令不空法师用孔雀明王法门祈雨止雨,进一步推动了孔雀明王信仰的传播。

巴蜀地区的孔雀明王信仰,既是唐代孔雀明王信仰的延续,也是宋代孔雀明王信仰盛行的实证。

道教造像:不为修仙为平安

▲ 图为大足南山“三清古洞”,为南宋时开凿的中心柱窟。上层雕刻道教尊神“三清”,左右戴冕旒的男像和下层的男女坐像,是道教中的“六御”神。摄影/洛卡奇

巴蜀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拥有道教信徒众多。隋唐时期巴蜀地区就出现了隋代道教摩崖造像,全国上下掀起了崇道高潮,道教迎来自身发展的高峰期,相应的有更多道教开凿道教石窟进行供奉、礼拜。源自西方佛教的石窟造像,与发源于巴蜀本地的道教,在安岳、大足碰撞融合,创造出了生机勃勃的道教造像艺术。

大足、安岳常被人们称为是川渝的佛国世界,但道教龛窟却又向人们展示了这里连绵不绝兼容并包的道教传统。一位位道教神仙,以度人救世的精神,守护着信众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04

走向人间

三教合流:大足石刻上的中国心

▲“三教融通”的痕迹,广泛分布在大足与安岳石刻中。图为安岳华严洞石窟的大般若洞。此窟正壁为结跏跌坐的释迦佛,头有螺髻,身着袈裟。仔细看,释迦佛左侧刻有孔子,右侧为老君。据洞口题记可知,此窟为南宋嘉熙四年(1240年)所凿,表明到了南宋时期,三教融合已趋于完成。摄影/袁蓉荪

儒、释、道三教经过长期的博弈与互动,在宋代时出现了三教融通的趋势。宋孝宗亲著的《原道辨》中说“以佛修心,以道养生,以儒治世,斯可也,又何憾焉?”足可见对于宗教包容的心态。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儒、释、道三教的创始人,不分高下地出现在同一个石窟中。在大足石篆山,匠人开凿出三教合一窟,把三教创始人放在一起奉祀,成为现存最早的三教合一造像。一同受到人们的尊崇和礼拜。“三教合一”在此修成,潜滋暗长,静水流深。

众生是佛:大足石刻的人间烟火

▲ 图为大足宝顶山大佛湾北岩的第17号龛“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局部,由《大方便佛报恩经》《净饭王般涅槃经》等多部经典杂合而成,展现了佛陀对父母的孝敬之情。摄影/袁蓉荪

安岳、大足石窟的表达是世俗化的,这是时代追求地域文化的共同影响导致的。勤劳的少女,温柔的母亲,虔诚的孝子,安岳、大足将俗世风貌、人伦情感搬进了石窟中,将人间百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或许是工匠们有意在宗教的外衣下描绘人间烟火,又或许其关注点不在宗教而在人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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