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极宫玄武门 复原图)
熟悉唐朝历史的朋友,对武德九年这个年份,那一定不陌生。
这一年,玄武门之变爆发,李世民干掉大哥李建成,变相挟持父亲李渊退位,成为了大唐的新帝。
李世民当上皇帝之后,没干别的,而是立刻就叫人捉拿一个叫做魏徵的大臣。
这个魏徵,他是李建成的幕僚,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李世民和李建成较量的时候,魏徵恨不得置李世民死而后快,时常建议李建成把李世民安排到地方上去工作,意思就是你李建成是太子,你把秦王李世民给调走,你有这个权力啊,你把李世民给调走,调的远远的,远离朝政,你看他还怎么跟你斗
魏徵人聪明,有能力,但是他是敌方的军师,老给李建成出损招整自己,所以李世民很不愉快,把魏徵擒来第一句话就是:
“汝离间我兄弟,何也?”你闲着没事,你让李建成把我调走,你这不纯纯是挑拨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吗?
一般来说,如果这个时候想要活命,回复话术应该是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跟错了人...凡此种种说出来,大小能求个原谅,以后我跟你混了还不成么?
你李世民大人有大量,总不至于跟我一个幕僚计较。
但是,魏徵这个人,他性格十分古怪,面对李世民的责问,他不气不馁,反而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皇太子若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李建成要是早点听我的话,按照我的方法来办,还至于有今天横死玄武门的下场么?
《唐太宗纳谏图》 局部
这句话,你乍一听,感觉是魏徵很不服,表示你李世民有什么可嚣张的,这也就是李建成不听我劝,他要是听我的,今天死的就是你。
按理说,李世民听了这样的话,那必然是拍案而起,然后勃然大怒,直接就把魏徵给推出去咔嚓了。
但是,李世民把这句话品来品去,他品出了另外一层意味,那就是,魏徵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虽然他是给李建成打工的,但是吧,李建成不太信任他,也从来就没听过自己的。
你看,这个话一说出来,就表示了魏徵他根本就不属于李建成的亲信,而且还能从侧面反映出魏徵刚正直爽的性格来。
结果,李世民不仅没生气,反而是开开心心的接纳了魏徵,把他收为己用。
唐太宗李世民想不到,他这么一收魏徵,算是收出个麻烦事儿来。
因为,这个魏徵的刚正直爽,他不是为了保全性命装出来的,他本身就是这么个人。
魏徵魏同学,很喜欢劝谏,或者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是一个谏臣。
谏臣负责做什么呢,他一天到晚虽然也在朝廷里上班,但是没有必要完成的工作,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管别人。
百官干的好不好,他要管,皇帝的一言一行,他也要管,而魏徵尤其爱管唐太宗。
唐太宗一登基,魏徵说你别瞎闹别折腾啊,你得与民更始,你得休养生息,不仅不许唐太宗打仗,更不许唐太宗大兴土木盖房子,他给皇帝设定了条条框框的规范,不能严刑峻法,不能骄奢淫逸,不能袒护皇族,诸如此类,反正魏徵基本上每天都会在皇帝的面前是絮絮叨叨。
(介休龙头寺赋诗亭 魏徵造像)
当皇帝吧,从来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尤其是唐太宗这种立志要做一个好皇帝的人,他平时就更不容易。
他说话不注意,有人批评他不够严肃,他行为不注意,有人说他有失礼仪。
皇帝想请客吃饭,大臣说瞎花钱,皇帝想要办个派对,大臣说瞎胡闹,皇帝想要选点秀女,大臣说太色情,皇帝说我今天过生日,你们给我送点礼,大臣们双手一摊,表示咱可是两袖清风。
我们时常说,什么是官?什么是吏?无论是官是吏,他本质上都是为权力服务的工具。
权力从何来?权力从皇帝而来吗?不,权力从人人信奉的观念而来。
封建统治者怎么宣传,他宣传历朝历代的皇帝出生的时候都是天有异象,都是打雷闪电,都是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宣传皇权神授,天子是上天的意志,皇帝做得好,上天就会降下祥瑞,枯木会逢春,铁树会开花,古井会喷水,皇帝做的不好,上天也会发洪水闹干旱以示惩戒。
在这样的理论下,皇帝被神化了。
可是,神化了的皇帝,就掌握了至高的权力吗?权力就是由他的手里流出吗?
并不是。
因为,如果没人听皇帝的,那么皇帝就没有权力,权力如果要生效,那么就需要所有的官僚以及无数的子民们去认可他。
这么看来,皇帝也是为权力而服务的工具,他也只不过是权力使用的其中一环而已。
成为皇帝,就失去了自我,皇帝不再是人,而是历史的一个符号。
什么是符号,符号就是有它该怎么写的写法,有它该待的地方,不能乱用,不能瞎用,如果你不符合你这个符号的特质,那么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而为了促使皇帝成为一个合格的符号,大臣们往往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修正。
上折子,进谏,逼宫,死谏,顶撞皇帝,集体罢工,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你可能会问,那大臣们这么折腾皇帝,不怕皇帝生气吗?皇帝生气就要杀人,那他们难道也不怕死吗?
是的,他们不仅不怕死,在某些朝代,文官甚至以被皇帝立毙于杖下为荣。
因为,五千年历史长河,不是谁都能在浩瀚的史书中留下刚正耿直的忠臣名号的。
而且,从有王朝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就算再昏庸,也很少有杀谏臣,杀御史,杀言官的,因为这种行为在正统的儒学观念里看来十分恶劣,皇帝不管生前之事,但他们也会惧怕后世的史官们笔锋如刀,给他记上一笔烂账。
《步辇图》 局部
那诸位想一想,如唐太宗这种当皇帝就是奔着千古一帝去的人,他肯定也拿魏徵没有办法。
魏徵这个人说话很难听,一般人其实真受不了,唐太宗有涵养,但他有时候也受不了,但皇帝毕竟是一代明君,历史圈里都排的上号的人物,所以就算他心里很生气,但他也能清楚的意识到,魏徵就是说话太冲,管的太多,但问题是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人家劝谏劝的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所以唐太宗每一次面对魏徵,也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
有一次唐太宗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只鹞鹰,神气活泼,很有意思,皇帝非常爱玩,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皇帝爱养个花啊,遛个鸟啊,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那总比那胡吃海塞,金山银山一顿造的皇帝要强啊是不是?
但是,唐太宗正在花园里玩鸟的时候,魏徵就风风火火跑过来进谏了。
皇帝一看,魏徵来了,那么自己玩鸟这事儿可不能让魏徵知道,知道了还不得墨迹我,所以干脆把鸟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没想到,这个魏徵见了皇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讲了半个多小时还意犹未尽,好不容易走了,皇帝刚把鸟给掏出来,魏徵又折返回来表示自己又想起不少事儿,和皇帝又是一顿说,皇帝没辙啊,只能又把鸟给藏袖子里,耐着性子听魏徵讲完。
又过半个多小时,魏徵讲完走了,唐太宗赶紧把鸟从袖子里拿出来,结果,鸟早就憋死了。
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李世民是大唐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
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魏徵操劳一生,死了。
(魏徵 书法)
您别看魏徵活着的时候唐太宗挺烦他的,他这一走,皇帝可是相当难过,眼泪那是汪汪的。
他整天抹眼泪还不说,还下令让朝廷百官集体为魏徵送行,儿子李治要负责写悼文,他自己更是亲自为魏徵立下墓碑,撰写碑文,又十分沉痛的为魏徵留下了十首挽联。
朋友们,从这些记载中,我们是真的能看出来,皇帝是真伤心啊。
曹操哭郭嘉,刘备念庞统也就这程度了。
然而,不久之后太宗的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李承乾谋反,这个谋反案牵连出侯君集和杜正伦两位大臣,这侯杜二人,当年魏徵活着的时候还极力推荐过他俩,还说这俩人有丞相之才可以重用,皇帝一寻思你魏徵这不是害我呢吗?二话不说就把魏徵的墓碑给推倒了。
如后世的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一样,当年君臣多恩爱,如今反目就有多无情。
不过不同的是,万历恨极了那个魁柄独持,使他做了十年冷板凳的张居正,而唐太宗推倒墓碑不到一年,又把魏徵的坟冢重新盖了起来。
唯当掩泣云台上,空对余形无复人。
以前啊,忧愁是不同的阵营,你在李建成那头,我在唐王府这头。
后来啊,忧愁是经常的打扰,你直言进谏在这头,我怒火中烧在那头。
现在啊,忧愁是一方推了又盖的坟墓,你一声不吭在里头,我两行清泪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