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夏,烟雨霏霏,雾气朦胧。
在远离府城的山里,零星分布着几个村子。
远远望去,小桥流水,炊烟袅袅。
走近了,草木青翠欲滴。野花散在丛中,如繁星点缀夜空,风景如画。
此时天光微亮,去地里劳作的人们渐次起来了。
一声鸡鸣过后,罗蒹葭从床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有些发霉的房梁,空气也是湿嗒嗒的,脸上有微凉的潮意。
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看向了窗户。透过一丝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院子里,大病初愈的褚老大正佝偻着身子喂着四处乱跑的母鸡。一侧的厨房中,脸色蜡黄的赵氏正在做饭。不用去看她大概也能猜到,锅里是粗面馒头和清得见底的米汤,最多加个青菜。毕竟,这样的饭她已经吃了好几日了。
瞧着外面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罗蒹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起来,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已经有三日了。
尽管她不想面对,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那便是,她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一本玛丽苏小说中。
这本小说名叫《冷酷将军爱上我》,女主是穿越的,聪明伶俐足智多谋。
而且,作为玛丽苏文,女主是非常幸福的。书中但凡是个男人都爱她,而且爱得死去活来的,为她生为她死。当然了,如此优秀的女性角色不遭人嫉恨是不可能的,所以几乎每个女性角色都讨厌她。而这些女性角色的存在,也就只有一个作用,那便是衬托女主的真善美。
不幸的是,罗蒹葭投胎技术不好,没穿到女主身上,而是穿到了众多女性配角身上。
更糟糕的是,她是被读者票选出来的一众恶毒女配中最让人讨厌的那一个。
她不是别人,正是男主“冷酷将军”男主褚威冷的原配。
褚威冷能成为男主,长相自是不必说,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那一个。虽出生在江南,但却生得高大威猛,英俊帅气,跟她身边的男子都不太一样,罗蒹葭在无意中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动了心。
后来听说他在王府中当护院,每个月的月银不低,更是对他势在必得,制造了无数次的“偶遇”。
只可惜褚威冷始终对她不屑一顾。
罗蒹葭长得也是极好的,肤色白皙,脸嫩生生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副江南女子的婉约模样,可惜这性子却丝毫不温柔。被褚威冷拒绝之后,很是不甘心。为了嫁给褚威冷,在娘家人的帮助下,她舍了名声设计了他。
褚威冷不得不娶她。
就在娶她的当晚,边关告急,王爷奉命率兵增援,褚威冷丝毫不顾及罗蒹葭的感受,头也不回地去了边关。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王爷在去了边关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可褚威冷却留在了边关。王府那边带话,说是褚威冷要保家卫国,从一个小兵做起。
朝廷年年征兵,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却很少,尤其是没有品级的小兵。村里这几年去的少说也有十几个,全须全尾回来的却没几个,不是死在了战场就是受了重伤回来。
而在三个月前,罗蒹葭的娘家人托人去王府打探了一番,说是王府那边也没了褚威冷的消息,人多半是没了。
褚老大和赵氏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万分难过,褚老大不小心伤到了脚,赵氏精神头也不太好。不过,他们两个人始终不愿面对现实,而是相信自己儿子还活着。
罗蒹葭却不这般想。她本就对褚威冷新婚当晚离开很是不满,后来得知他放弃护院的身份去当了小兵,心头的不满更是增添了几分。而婚后褚家过得很是拮据,褚老大两口子看病就把家中的银钱花了大半,跟罗蒹葭想得美好生活完全不一样。
如今得知他可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想要离开褚家回娘家去。
罗蒹葭低头看着墙角的一只蟑螂,微微蹙了蹙眉。
若说她最讨厌什么,那便是蟑螂了,又多又烦人。
见蟑螂眨眼间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罗蒹葭蹙起来的眉头微松。
按照书中的故事走向,再过不久,罗家就会遇到一位来自京城的富商。为了跟富商搭上关系,罗家会让罗蒹葭去给人做小妾。
罗蒹葭本就是个爱慕虚荣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在褚家过了两年多的苦日子,早就受不了了。加之那富商长相不俗,便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跟他走了。
若是罗蒹葭只身离开,按照褚威冷的性子后面也不会对她怎样。只可惜,罗蒹葭在娘家人的撺掇下,骗走了褚家所有的积蓄。褚老大和赵氏接连受到打击,大病了一场。因着没钱医治,褚老大死了,赵氏也差点没挺过来。
褚威冷自是恨极了罗蒹葭,对她与富商进行了报复。
而罗蒹葭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般,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富商和娘家人,装可怜。后来还在女主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破坏男女主之间的感情。
可想而知,下场很是凄惨。
想到书中罗蒹葭的结局,罗蒹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咯咯咯”
“咯咯咯”
听着屋外传来母鸡的叫声,罗蒹葭的思绪回归到现实之中。
这几日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如今三日过去了,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她的确是穿到了一本书中,穿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大历朝。
她是罗蒹葭,罗蒹葭也是她,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而且是好好活下去。
想到这里,罗蒹葭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了。这张床是褚威冷的,自然是按照他的身材比例来做的。而褚威冷比她高二十公分左右,这床对她来说也有些高。
她若是坐在床边,脚压根儿就碰不到地。
所以,她只好把手掌摁在床上,找到鞋,跳了下去。
就在她下床的那一瞬间,只听微微的“咔嚓”声响了起来。
罗蒹葭一向平静的脸上瞬间就流露出来几分懊恼的神色。
刚刚又把那件事给忘了。
她抿了抿唇,掀开褥子,看了看刚刚手掌摁过的地方,只见那根木棍如预料中一般微微有了一丝裂痕。
盯着那根木棍瞧了片刻,罗蒹葭把被褥盖上了,这一次她屏住呼吸,动作轻柔了许多。
做完这些,罗蒹葭轻轻吐出来一口气,抬起来手掌看了一眼。
这双手很是好看。保养得极好,白皙细嫩,如没有一丝茧子。又如柔软的茅草一般,看起来没有一丝力道。可就是这样一双娇嫩的手,破坏力却极强。
也不知是不是穿越大神对她的补偿,她突然就有了一身的怪力。
而这一点,之前的她没有,原主亦没有。
罗蒹葭觉得,在这个女子地位极低的古代,有了这个技能真的是太好了,至少她不用担心被人欺负时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转眼瞥了一眼昨日被她捏烂的椅子,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现在的她对这项技能还不太熟悉,总是控制不住。
收拾好之后,罗蒹葭轻手轻脚地叠好被子,走了出去。
刚打开门,就见坐在厨屋烧饭的赵氏转头看了过来,笑着说:“冷哥媳妇儿,你今日咋起这么早,没多睡会儿?”
想到前几日她一直躲在屋里不愿面对现实,再想到之前原主也是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罗蒹葭微微垂头,抿了抿唇。她不是原主,对于赵氏的热情难以坦然接受。
“爹娘早上好。”说完,罗蒹葭去洗漱了。
洗漱时,瞧着昨日刚做好的牙刷又被自己折断了,罗蒹葭淡定地扔了。心中想着,今日一定多做一些。
洗漱完毕,罗蒹葭去厨屋帮忙了。
虽说原主也是村里长大的,在家中也干过活,可她自从来到褚家,却从未干过一点活儿,家里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都是褚老大和赵氏两个人做的。
而因为是儿子新婚夜逃婚,又上了战场生死不明,两个人觉得是儿子对不起儿媳,他们褚家对不起罗家,便对儿媳没有苛责。
如今见儿媳突然转了性子要帮忙,赵氏心头涌上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惊吓,毕竟,前些日子罗家还来褚家闹过一场,言语间说他们坑骗了罗家,害他们家姑娘守寡。
“不……不用了,你去歇一会儿吧,饭菜马上就做好了。”赵氏从矮凳上站起来,受宠若惊地说道。
罗蒹葭瞧着赵氏的神色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便道:“娘可是怕儿媳不会烧火,把菜烧糊了?”
赵氏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是,娘是怕累着你。”
“既然不是,那儿媳来烧火吧。”罗蒹葭道,说完,便抢先坐在了刚刚赵氏坐过的矮凳上。
拿过来一旁的柴火,轻轻一碰就折断了,塞到了锅底。
如今她的处境已经明了。她自然不会像书中一样跟富商逃跑,因为那是一条死路。当然她也没想过一直生活在褚家。女主即将要出现,那才是男主的真爱,她不会喜欢上一个注定不属于她的男人。
至于回娘家,那就更不可能了。罗家只看重钱,她回去也只会被人当做是换取利益的工具人。
最好的法子便是跟褚威冷和离,单门立户。这样既离开了褚家,又不会被娘家摆布。
不过现在不能走,一则褚威冷不在家,没法和离。二则,万一褚老大和赵氏如书中一般被她气出病来,男主岂不是会如书中一般把责任归到她的头上?
总归男主很快就会遇到女主,她不如安安静静的等着,到时候平静地和离,好聚好散。
赵氏见儿媳在认真烧火,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不知所措。同时,她心头也涌现出来些许不安。儿媳平日里莫说是干活了,都没给过他们什么好脸色。
也不知今日这般转变到底是何缘故。
“什么味道?”罗蒹葭吸了吸鼻子问道。
赵氏愣了着实有一会儿了,等她听到儿媳的话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连忙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
菜糊了。
在赵氏掀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罗蒹葭也明白过来了。小时候家里穷,她也帮过家里烧过火。但这件事情多年没干过,显然,技能已经生疏。
柴添多了,火太旺了。
青菜都能被她烧糊,这就很尴尬了。
罗蒹葭正打算道歉,赵氏却在看了她一眼之后抢先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我水放少了。”
听到这话,罗蒹葭更是无地自容,连忙放下手中的柴,从锅底抽出来一些,埋进了下一层的灰里。
赵氏本想着让儿媳出去,但见她知道如何补救,便没说出口,转身去舀了一些冷水倒入了锅中。
“许久没烧火,生疏了,下次不会了。”罗蒹葭道歉。
赵氏宽慰了她几句,比如不怪她之类的话。
很快,饭做好了。
今天饭比前几日丰盛了一些。除了前几日一直能看到的粗面馒头、米汤以及一碟咸菜,还有一盘子炒糊了的菜。
褚老大不是话多的人,吃到糊了的菜时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多言。
赵氏看到他的反应,解释:“我没掌握好火候,炒糊了。”
褚老大点点头,又继续吃了起来。
这些菜是自家种的,不费钱,糊了也不心疼。
罗蒹葭虽然熟知剧情,知晓这二人是好相处的,但真实相处之后,这种感受又更加深刻了一些。
书里面,原主利用褚老大和赵氏对她的信任,骗取了他们手中所有的银钱。而在男主功成名就之后,原主也是从赵氏入手,装可怜,推脱之前的事情,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
若不是赵氏可怜原主,怕是她也没有机会再次住进男主家,破坏男女主的感情。
这两个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吃完饭后,罗蒹葭又主动想要去洗碗,只可惜力道太大,在与赵氏争抢的过程中把碗给捏坏了。
瞧着赵氏既担心她有没有扎破手,又心疼碗的模样,罗蒹葭没敢跟她继续抢。
等赵氏收拾完家里的东西,就跟褚老大一起下地干活去了。如今地里的活不多,两个人是去地里拔草了。
等这二人离开,家中就只剩下罗蒹葭一个人,她这次没再像之前一样回屋,而是收拾家里。先把堂屋收拾干净,又去打扫了厨房、院子。因着突然有了怪力,干起活来一点都不累,感觉还没怎么用力,活就干完了。在整个过程中,她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千万别把家里的东西给捏烂了。
干完活儿,罗蒹葭就坐在了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院子。
看着看着,肚子不争气地扁了。
这才刚吃完饭没多久,此时方过巳时。而且,因着家贫,褚家一日只吃两顿饭,第二顿饭是在申时,也就是说,距离下一顿饭还有三个时辰,六个小时。
摸着空空的肚子,罗蒹葭心情有些沉重。
褚威冷在王府当护院这么多年,家里又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自然是攒了不少银钱。只可惜,褚老大之前生过一场大病,花费了一大半。再后来,褚威冷和罗蒹葭成亲时,罗家要了不少银子,褚家的家底也就没多少了。
褚威冷走后,褚老大的病又有些反复,花去了几两银子。且,褚老大身子不好,没办法去外面找活干,只能去种地,赵氏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整整三年褚威冷没回家,也没给家里一文铜板,家里的钱只出不进,越来越少,也就只有二两银子了。
照理说,二两银子也够他们三个人好好过一年了。
只是,儿子生死未卜,褚老大身子又需要钱养着,老两口看不到希望,自然不敢动剩下的那二两银子。
褚老大和赵氏越来越省吃俭用,不过他们倒是没短过原主的吃喝。然而,如今换了个芯子,罗蒹葭不是原主,瞧着老两口饭桌上不舍得吃,她也就不好意思吃太多了。
这就导致刚吃完饭半个时辰,她又饿了。
算起来,此时距离褚威冷回来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若只是三两天她还能忍,两三个月她很难忍下去。
她倒是可以试着劝褚老大和赵氏把钱拿出来用,毕竟褚威冷回来家里就有钱了。然而,设身处地想想,又觉得这般做太过残忍。对于两个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人而言,那剩下的银子就是他们的救命钱。
不仅如此,若她以后想要独自出门立户,势必也要要有谋生的手段,要能养活自己,要有钱财。
可要怎么赚钱呢?
想着想着,口又有些渴了。
早上的菜是糊的,她就多吃了两口咸菜。然而咸菜太咸,吃了口渴,一早上她已经喝了三碗开水了。
把仅剩的一些熟水喝完,罗蒹葭去烧水了。烧好之后,除了有一些自己喝了,剩下的留在了锅里。
做完这些,想着左右也没事,在家想不出来赚钱的法子,罗蒹葭锁好门出去了。
乡下人没那么讲究,无论是书中描写还是原主的记忆中,她出门都还算随意。且,原主长相貌美,十里八村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她也愿意顶着这一张脸出门,享受着众人的注视。
刚出门走了没几步,罗蒹葭就遇到了住在隔壁的王婶子。
这村子叫褚家村,村里男丁几乎人人姓褚,王婶子的丈夫叫褚二牛,跟褚老大同一辈。二人虽不是亲兄弟,但按照血缘关系算也不远,是隔了几房的堂兄弟。
“呦,这不是冷哥媳妇儿么,怎么,又回娘家去?”王婶子面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王婶子就住在褚威冷家隔壁,自是知晓平日里罗蒹葭是如何与褚老大和赵氏相处的,很是看不惯罗蒹葭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样子。
做人儿媳的没有儿媳的样,反倒是让公婆去伺候着。
根据书中描述,罗蒹葭这性子很不招人待见。而根据原主的记忆,她们二人还吵过几次。
此刻从王婶子的语气中她也听出来对方对她的不喜。
因此,她淡淡地回应:“不是,在村里四处转转。”
“确实该去村里转转了,你这都嫁过来几年了,在村子转悠的次数怕是还没你回娘家多,想必村里有哪些长辈也不知晓吧?”王婶子继续冷嘲热讽。
原主究竟如何罗蒹葭也不好做评判,她也知王婶子针对的是原主而不是她,且她也不会在这里待长久了,便没多做回应,只应道:“婶子教训得是。”
说完,便福了福身,往前走去。
王婶子见罗蒹葭不像平日里那般趾高气昂,微微有些诧异,顿觉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了,嘟囔了一句:“这又是作得哪门子妖?”说完,家去了。
罗蒹葭在村子里转了转,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纵她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情,也有些不自在。因此,草草看了看,便往村口走去。
她知道,出了村口,往东走,约摸十里地左右,路过三四个村子,就是罗家村,也就是罗蒹葭的娘家,这块路她很是熟悉。往东看了一会儿,罗蒹葭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则不想遇到罗家人,二则对那边太过熟悉,也想不出什么赚钱的法子。
在路过了一个村子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河。江南虽然多小河流水,但如这般宽阔的却没怎么瞧见,多半都是涓涓细流。
站在河边瞧了瞧,河中有不少船只,而在不远处,似乎是个码头,聚集了不少人。有下船的客商,亦有卸货的短工,还有卖东西的货郎。
罗蒹葭看了看正在卸货的汉子,又看了看自己柔嫩而又神奇的双手,心中琢磨,不知卸货的人一日能有多少工钱,若是她去码头卸货送货,是不是也能赚不少钱。
纵然钱不多,总归能让她吃饱饭吧?
一想到香喷喷的大米饭,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罗蒹葭步伐坚定地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