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表姐是个钢琴天才。

我打败表姐拿到第一名那天。

我妈站在天台上。

「把左手砸废否则我就跳下去！」

手被砸得血肉模糊时，我妈抱住了我。

「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们是要考清北的！」

可是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1.

我爸死得时候，钢琴课还没结束。

母亲火急火燎赶来，直接拽起正在弹钢琴的我。

给了我不知道多少个巴掌，直到老师把我们分开。

「你还有脸弹钢琴！」

「你爸为了给你赚钢琴费死了！」

「是你害死的你爸！要不是你他怎么会去请求包工头给他做最危险的工作！」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生扑了过来，直接撞开老师，把我压倒在地上，用力地掐着。

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

我却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意思。

脑海里全是，是我害死的爸爸。

就在我以为要去见父亲的时候。

母亲松开了掐着我的手，抱着我痛哭道：「清清对不起，妈妈情绪太激动了。以后妈妈就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母亲的意思。

直到见到父亲的尸体。

母亲让我跪下。

「清清当着你爸爸的面，你发誓一定会考上清北，带妈妈去北京！」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你害死了你爸爸，你还想逼死我吗？」

头发被人用力往后拽，头皮被拉扯着。

小时候，母亲总是怪爸爸赚不到钱，憨厚的爸爸只是笑着说：「一家人快快乐乐就好了。」

可是母亲曾经的闺蜜过得越来越好，嫁了个大老板现在举家搬迁到了北京，住着以前王爷们住着的四合院。

而母亲能改变这一切最快的方式就是通过我。

我妈为了把我培养成清北学子。

效仿着孟母三迁。

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换成了老破小的两居室。

「家里所有存款再加上你爸的抚恤金才换了这套房子，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必须考上清北！妈妈相信你不会辜负妈妈的期待！」

2.

宁语是在大姨出国打工后，借宿在我们家。

当天母亲就去大超市买了一张行军床回家。

那行军床就成了我以后生活的地方。

家里的空间不大，行军床只能在晚上睡觉时打开，打开之后客厅就再也没办法过人。

前段时间，流感传播迅速，我和宁语都中招了，只不过我先发作。

母亲把体温计递给我，连带着英语单词一起。

「哪有那么娇气！轻伤不下火线！你这样还怎么考清北！」

看着体温计上39.8度，我有些害怕。

母亲也慌了，她立刻拿起酒精对着我喷。

「不要传染给小语。」

而我生活的区域是在客厅，无论怎么喷也避免不了。

母亲也反应过来这点。

把我关进了阳台，连带着书包一起。

「你已经高三了，偷不得懒了，不舒服就多刷点题背点单词！你学进去了怎么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而房间里的宁语只是打了个喷嚏。

母亲就立刻拿起包带宁语去医院。

边走边骂道：「都怪那死丫头！」

没过多久母亲提着一大袋感冒药回来。

却被家里过期的感冒药递给了我。

我以为母亲弄错了。

可第二天早上母亲把煎好的鸡蛋放进宁语的盘子里。

「小语生病了，吃个鸡蛋好的快。」

而我面前摆着过期的感冒药和一碗白粥。

「妈这药过期了。」

母亲翻着白眼道：「过期了又不是吃不了，爱喝不喝不喝就受着！」

又把昨晚连夜织好的围巾围在宁语的脖子上。

「你都感冒了今天就不去上学了？」

宁语摆头，母亲无奈只能拿两块钱给她。

「你生病了，今天就别骑车上学了，坐公交车去。」

递给我的却是自行车钥匙。

「骑车的时候灌点冷空气能让你更清醒，早点进入学习的感觉。」

3.

吹了一路的冷风，肚子里装着的只有白粥。

本就生理期的我，在做早操的时候。

控制不住的往后倒。

就在要摔到地上去的时候。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的腰身。

待看清那人的脸，我的脸忍不住泛起了红晕，心像是小鹿乱跳一样。

直到他把我背在背上，我才有了几分实感，下意识地掐着自己的胳膊，疼得我眼泪直流，原来不是梦。

他在老师的安排下，把我背去了医务室。

我和他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

而现在我离他那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那一刻我有些庆幸我晕倒了。

可惜，这种庆幸没持续多久。

我和他迎面撞上来学校给宁语送饭的母亲。

我几乎是被母亲从他背上扯下来的。

母亲抓着他的衣服猛扇他耳光。

「就是你这玩意勾引你我女儿！」

「你们这是什么破学校，居然让男女生这么亲密接触！我要找媒体曝光你们！」

我赶忙拦住母亲：「妈，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突然晕倒，老师叫黄之淮同学送我去医务室，不是你想的那样。」

「黄之淮同学？」母亲眼珠转动了一下，猛得反应过来，扯住黄之淮的领口。

周围围着的同学越来越多，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我不舒服能不能先去医务室看看！」

「看什么看！和男人搞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舒服！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年纪轻轻就学别人早恋。」说着母亲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本。

看见熟悉的日记本，我彻底慌了，我明明把日记本藏在行军床的拉链里面。

我伸手想去拦，却被母亲一巴掌扇在地上。

「都来听听，这个黄之淮是怎么勾引我女儿的。」

「H今天穿了白衬衫，真的好帅！」

「H的三分球太帅了，好想给他送水！」

「H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他叫起来真的好好听！」

……

那一刻我的脸全都红了起来。

指指点点的目光肆意地落在我身上。

黄之淮更是后退了几步，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我。

我笑了起来，大喊道：「够了！」

母亲扯住我的头发往后拽：「现在知道害臊了！我告诉你晚了，我怎么生出你这种荡妇来！」

正要离开的黄之淮被她直接拉住：「走什么走，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去给我见你们班主任。」

原本我以为我对黄之淮的暗恋会藏到我生命的结束，却没想到原来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了。

我的真心，被人碾压着，无法修复。

我是被推进班主任办公室的。

一进去，母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着。

「我好好一个女儿就被你们弄成这样。这个男生必须给我开除！年纪轻轻的就勾引小女生，长大了还得了。」

我紧咬着唇：「妈，他没有勾引我，是我喜欢他！」

啪的一声。

有一阵的耳鸣。

班主任当然不会同意母亲无力的要求。

只能把我安排到讲台旁边一个人一桌。

母亲很是满意这样的安排。

立刻走进教室替我搬着桌椅板凳。

还不停对其他同学说：「我女儿不需要朋友，你们不准打扰我女儿！」

又苦口婆心对我道：「清清别怪妈妈太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应该在学习上，别忘了考上清北可是你答应爸爸了的。」

爸爸二字，像是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重重点头。

母亲才满意离开。

4.

上厕所的时候。

厕所门被人从外面抵着，完全推不开。

冰冷的水从头顶倒了下来。

厚重的棉衣紧紧贴在身体上，冷着我直打颤。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长什么丑样子，也敢勾引黄之淮！」

「别让我再看到你勾引黄之淮，见一次我弄你一次！」

「其他男生你也别想，你这种丑八怪不配！」

门开了。

我看清了那群女生的背影，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社会姐。

棉衣不停往下滴着水，我无比清楚要是不赶快换上衣服，我这次的病更好不了。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出校门走捷径的小路上，再次见到那群社会姐，而他们身旁站着的正是我的母亲。

我不是傻子，看着母亲手里递过去的红钞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么？」

我站到母亲面前，再次开口：「为什么！」

「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是让你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勾引男人，你要把心思全都给我放在学习上。」

「这次花掉的一百块钱就从你的伙食费里扣，你给我长记性。」

「衣服你也别回去换了，给我穿着，我要你记住今天，这样你才能彻底好好学习！」

我笑了起来，有些怀疑，我的妈妈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妈妈。

我就那样穿着还往下滴水的棉衣往教室走。

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下。

我所有的自尊心早就被打掉了。

又怎么会在乎那点目光。

5.

回教室的路上。

我不可避免的经过了音乐教室。

透过玻璃窗户，我看见了正在弹钢琴的宁语。

脑海里浮现，母亲在每次区别对待后，抱着我痛哭的画面。

「清清妈妈知道你喜欢钢琴，你比宁语更有天赋，可是清清你知道的我们家没钱，你长得又丑，我们就是普通人，我们得认命，普通人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就只能是高考！」

「宁语又不是妈妈的女儿，她就算读技校都跟妈妈没关系，再说了她走音乐那条路，没有天赋，但人长得不错，睡也能睡上去。」

母亲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在我耳边不停盘旋。

可渐渐钢琴声越来越大。

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学钢琴的时候。

老师眼里的欣赏是我从没在母亲眼里看见过的东西。

母亲的打压式教学使我变得不再是我。

而在音乐里我找到了真实的自己。

我还记得父亲下班接我回家，总会站在门口鼓掌。

「我们清清是大钢琴家，以后清清的独奏会可得给爸爸留给好位置！」

那时候的我，也真想靠钢琴走得更远。

带我爸妈去最大的独奏会。

可是现在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6.

衣服上的水直到下课还在往外滴着。

我只知道身上的温度越来越烫。

头也越来越痛。

刚走出校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母亲。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来接你，这都是你给我找的工作量，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读书！」

下一秒，宁语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母亲扫了我一眼有些不满：「你看看你姐姐人缘多好，你怎么就不能和同学处好关系。」

可是，明明是她说我不需要朋友的。

现在又为什么要怪我，不能和同学处好关系。

是不是我活着都是一种错误。

「我的女儿为什么不是宁语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站在你旁边我都觉得丢脸。」

宁语看到我的样子有些生气：「谁欺负你呢？」

母亲抢先开口：「别人欺负她也是她活该，那些人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她！」

说完，母亲就挽起了宁语的胳膊，「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海鲜粥！」

我蹲下身系着鞋带，再抬头，他们就已经走出了很远。

其实我早就清楚，在人前母亲更希望宁语是她的女儿。

突然他们停下了脚步，我心中有几分期待，赶紧加快了脚步。

却被站在前面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嫌弃地指了指旁边：「同学走旁边行不行，没看见我们在拍照。」

原来是因为要拍照才停下来的，不是为了等我。

我自嘲地勾了勾唇。

宁语注意到我的情绪：「清清过来一起拍。」

母亲嫌弃道：「她那么丑一点都不上镜，别破坏画面的美观。」

说话间男人把名片递给了宁语说他是星探。

「小语你想不想进娱乐圈，到时候可以去大场馆弹钢琴。」

「清清你不是想去大场馆吗？大哥你看看我妹妹可以吗？」

母亲立马开口：「她要出道可别说是我女儿，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小语还是你更适合进娱乐圈。」

我垂下了头，明明心早就麻木了，可此刻还是有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我妈早就忘了，在大剧院演奏钢琴曲是我的梦想。

7.

回到家。

宁语在客厅里练琴，我在厨房里切菜。

听着钢琴键的声音，我有些走神。

似乎是那位星探说的大场馆弹琴，让我再次有了想练琴的冲动。

没人知道，午夜梦回时我有多少次梦见自己在大场馆表演。

梦见表演结束时，父亲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微笑地朝我竖起大拇指。

也没人知道，我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钢琴键的样子。

在脑海里我已经练了很多很多首曲子。

下一刻，本就锋利的刀直接划破我的掌心。

血顺着刀身往下滴。

等到反应过来案板上溅满了我的血，我赶紧拿冷水冲着伤口。

母亲看着菜上溅了的血无比嫌弃。

「你知不知道这些菜要多少钱，拿去给我洗干净！」

厨房里的争吵声，把宁语吸引了过来。

「小姨我来切吧！」

「她就是破了点皮，又不是手废了，你看看我的手上全是冻伤，还不是一样在干活，倒是你小语，你的手是拿来弹钢琴的。」

我看着还在往外流血的手心。

紧紧握成拳，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活着就像是水里的浮萍。

好像没有人还记得我曾经被钢琴老师称作天才。

或许，我早就已经死掉了。

跟着爸爸一起死掉了。

8.

我彻底病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母亲的床上。

母亲正用酒精替我擦拭着身子。

她说：「你知道家里情况，你爸爸被你害死了，家里就靠我打点零工赚钱，没钱给你看病。」

又把桌上的mp3递给我：「别浪费时间，练会儿听力。」

mp3是宁语很多年前淘汰了的，音质早就变得卡顿。

「别浪费时间了，起来换衣服上学！有这时间你已经听完一篇听力了。」

我很想询问母亲今天可不可以不去，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答案。

这样去上学的结果就是，骑着自行车的我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男同学想扶我。

却被身旁男生拉开：「你还敢抚她，你知不知道上次黄之淮被她害得有多惨。」

我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裤子被摔破了，露出来的地方全是血痕。

我推着车进了学校。

想去医务室，却发现自己没钱。

今天的生活费母亲刚好够打最便宜的饭。

那些钱被母亲拿去抵扣一百元了。

我拿冷水洗着伤口。

冬天刺骨的水冻得我瑟瑟发抖却又怕伤口感染。

「小老师，你怎么活得那么糙？」

熟悉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回头。

早就听说有转校生要来我们学校却没想到是他。

高一的时候，我想赚钱去学钢琴就假扮大学生当家教。

母亲直接上门拆穿我，害我被整个家教界拉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曾经的学生。

周一鹤见我不说话，自顾自的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还有脖子上的围巾。

我赶紧躲开。

我怕我妈发疯，牵扯到他。

他摇头坏笑道：「怕什么？我来这里就是罩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