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和妻子去出席发小郑玉军的儿子 郑壮壮的婚礼,本来应玉军妻子王兰和孩子们的请求,让我当证婚人的,但我这人比较感性,怕到时候我情绪失控。
因为壮壮的婚礼,缺了玉军的身影,一想到这,我鼻子发酸,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流,本来是孩子大喜日子,我不能那样。
望着台上一对新人甜蜜的四目对视,我在心里默默念道:玉军,我的好兄弟!你看到了吗?孩子长大成人了!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下面我来给大家说说我和发小郑玉军之间亲如手足的故事我叫张力辉,今年56岁,出生在江淮流域的一个小村庄,家里姐弟3个,我上面有2个姐姐。
我父亲早年在县城一家机械厂上班,但找的对象、也就是我母亲,是农村姑娘,婚后生下我们三个孩子的户口自然随母亲,也在农村。
我们是典型的“一工一农”的家庭,即:父亲一个人在县城上班挣工资,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在老家种地,虽然那时候日子过的不宽裕,但跟别人家相比,我们还是挺幸福的。
父亲是个顾家好男人,只要有空就会从城里坐车往回赶,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给我们买零食、水果。尤其是分田到户后,一到农忙季节,父亲还得请假回来,因为那时候我还小,才十几岁,家里没有男劳力不行。
记得那时候我们家总共有7亩多地,分田的时候抓阄,我们家跟其他两户人家搭帮饲养一头老黄牛,三家20多亩地,就指望这老黄牛耕地。
我父亲虽然是农家子弟,但种地并不内行,更不会犁田打耙。我倒是有个亲大伯,但他家地多,而且大妈心胸不开阔,偶尔找一回大伯犁田,好酒好菜招待着,还把大妈叫过来一起吃饭,那大妈也不乐意。
有一次我母亲无意间听到大妈跟别人抱怨说:“有钱咋啦?有钱就能使鬼推磨?咱不稀罕吃他家那顿饭!‘年三十的砧板’,谁乐意往外借?”
言下之意,找大伯干活,大妈不高兴。
那怎么办?凉拌!自己学呗!
于是,当工人的父亲半路出家,开始学犁田。也幸亏我家分的是黄牛,性子温顺,如果是大水牛,估计我父亲也不敢。
如今一想起父亲当初学犁田,我们都忍俊不住,真是出尽了洋相,连使唤牛的口令都说错了!
没在农村生活过的朋友们大概不知道,牛犁田也是从小要调教的,在我们老家叫“告使”(这里的“使”方言读suǐ),即小牛长成后,由老农带着下地干活,教它们听口令,“驾~”就是走;“卧”就是停下,跟草原上套马杆驯马是一个道理。
可能是我父亲电影看多了的缘故吧,他不按套路出牌,“驾~”口令喊的对,老黄牛听的懂,那是让干活呢。可让停下来,我父亲不知道喊“卧”,而是扯着嗓门大声命令道:“立定、立定~~”
天呐,老黄牛哪里听的懂,它从小没人这么教它呀,所以还往前走,气得我父亲用牛鞭子使劲抽它!
老黄牛被抽的后背生疼,哪有不走之理?于是加快步伐走的更快!气的我父亲吹胡子瞪眼睛,把我和姐姐在田埂上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被父亲骂了一顿,我们这才乖乖走开,躲到旁边接着笑。
总之,每年大忙季节一过,把父亲晒成“非洲小白人”。所以当有人再说“一工一农,快活赛洋熊”时,父亲把词改了,叫“一工一农,累的精怂!”
累是累,但地必须还要种,因为那时候农民每年都要上缴农业税,公粮都是装扬场上风籽粒饱满的稻谷,把下风稻留着自己家吃。我小时候淘气,学习成绩也不好,每次作业完不成,我就让跟我家住隔壁的郑玉军帮我写。
郑玉军只比我大10个月,我们俩是同一年出生,也都是各自奶奶带大的。老人们那时候也不是专职带孩子,还得贪着忙家务,所以我和玉军打小关系就好,一睁眼就聚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玩耍,什么“惯响炮”啦,“扇画牌”啦,“弹玻璃球”啦,等等,都是我们每天要上演的节目。
可若论家庭条件,郑玉军差我一大截,他父母就是靠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爷爷是个“药罐子”,常年有病,为了生个男孩,郑玉军上面有3个姐姐。
孩子多的农村家庭,条件大多不太好,所以每次看到我拿着苹果橘子吃的时候,郑玉军都眼巴巴的瞅着。
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让我切一小块给玉军,我当然不吝啬,我怕玉军不跟我玩。
玉军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但父母并不娇惯他,所以小小年纪的他,地里许多活都会干,而且他有把子力气。
记得有年我家种了8分多地的春玉米,母亲带着两个姐姐把玉米棒掰回去后,玉米秸秆还杵在地里呢。
一场雨过后,旱地棉花急需锄草,母亲她们忙不过来,正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母亲就让我去砍玉米秸。
玉米秸用途多,不单单能当柴火烧,还可以挑直溜的编成竹笆,用来晒棉花。
所以我一上午大概砍了一半,中午回去的时候,正碰到玉军坐在门口听广播剧。
于是,我开玩笑的说道:“玉军,你这晓得快活哎,还能听广播,下午陪我去砍玉米秸呗。”
其实我当时就是说着玩的,结果还没等我吃完饭,玉军就拿着镰刀找我来了,他真的要陪我干活去!
就这样,那天下午我们不但把玉米秸砍倒,随后看看天还早,玉军又跟我一起,把玉米秸抱到田埂上,用板车拉到家门口。
望着我们俩累的满头大汗,母亲心疼的跟啥似的,夸赞说:“还是要养儿子,力气大。”
那天晚上母亲特意炒了几个菜,把玉军爸也叫过来一起吃了晚饭。
转眼我和玉军初中毕业了,但都没考上高中,按我家的条件,完全可以复读一年再接着考的,但我对上学不感兴趣,说啥也不去。
就这样,我和玉军正式回乡务农了,记得有人建议我们去学个木匠,但那时候我们才16岁,父母觉得有点早,说再等等。
不久我大姐出嫁走了,二姐去学裁缝,家里的地基本就我和母亲在家种,这时候我开始认怂了,觉得种地太累,正好县城有几个厂在对外招工,可以花钱买城市户口,被安排工作。
就这样,父亲花了3500块钱,让我农转非,进了一家肉联厂上班。
其实我父亲也跟玉军爸妈说了买户口的事,但他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就这样,我和玉军分开了,我当了工人,他还是农民。
只不过县城离的不远,我基本保持一个月回家一趟。每次回去,我都要去找玉军玩,送他崭新的工作服,纱手套,给他讲外面有趣的事,他还陪我一起去钓鱼,我们俩丝毫没有生疏感。
自打我二姐出嫁后,考虑到家里没劳动力,母亲身体也不好,后来我们家只种了一亩多地的口粮田。
正好这一亩多地跟玉军家是上下埂,每次只要犁田,玉军顺便就把我家的给犁了,母亲就按“带庄稼”的标准给玉军钱,结果玉军生气的对我母亲说道:“二妈,我也就是顺带手的事,凭我跟力辉之间的感情,给钱太见外了!”
当然,玉军所做的一切我们都记着呢,只不过换其他方式去表达。
89年春天玉军的女朋友就谈好了,年底结婚的,凭着我跟玉军多年的感情,我特意请假回来,送了他一盏精致的台灯和一套玻璃茶具,母亲还随了10块钱的礼。
这些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重情了。
玉军的妻子叫王兰,长的眉清目秀,性格也好,婚后第二年生下大女儿文静,但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两年后二女儿婷婷出生。
那个时候农村计划生育已经开始严抓了,但为了生儿子,王兰和玉军也成了超生游击队,东躲西藏最终生下儿子壮壮。
这期间因为被罚款,庄稼也被耽误,玉军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因生返贫”。好在稳定后,玉军回家承包了养鱼塘,我还借给他2600块钱买鱼苗。
本以为我当上工人,就是端上了“铁饭碗”,殊不知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我呢。
我是93年结婚的,妻子是幼儿园老师,婚后第二年儿子张沛出生,母亲那时候风湿性关节炎已经非常严重了,连带孩子都胜任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我所在的肉联厂开始裁员,我属于是第二批下岗职工。而父亲的机械厂也没撑多久,随后也解体了。
两个工人全下岗在家,母亲一个农村妇女,哪经历过这些?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
不知道谁把我和父亲下岗的消息传到村里,有天一大早玉军两口子来了,玉军扛了一袋子米,手里拎着一只塑料水桶,桶里用水养着七八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王兰胳膊上挎了一大篮子菜,还有一个纸盒子里装了几十只鸡蛋。
玉军安慰我说:“别着急,慢慢找活干,不用担心其他的,我在农村种地,不会让你们饿着。”
那一刻把我激动得差点流眼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一句暖心的话,足可以铭记一辈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父亲跟两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开了一家修理厂,如此一来,至少解决了工作问题。
说实在话,改革开放那会儿,只要你有魄力,敢干,干啥啥挣钱。
没几年的时间,父亲的修理厂规模扩大了,除了卖农机配件,还经营各种农用车,尤其是2003年后,生意再上一个新台阶。
但母亲没福气,病情不断反复,于2010年冬天去世了。
因为常年不在老家,母亲的丧事也幸亏有玉军的帮忙,他跟着忙前到后,真的比亲弟兄都给力。
但厄运正悄悄的向这个善良的人逼近。
2012年的3月份,有天上午我正在公司卸货,口兜手机响了,当时正忙着干活,我没理会,直到把活干完,掏出手机一看,是玉军打过来的,我赶忙回拨过去,问问什么事,结果接电话的是玉军的妻子王兰。
简单问候几句,王兰向我打听,问县医院也有没有熟人,玉军这段时间不舒服,到医院检查一下,不过已经挂上号了。
我当时有些紧张,说这就去看看,但王兰说暂时别去,他们检查完就回去,连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都不肯。
我只好作罢,但心里还是惦记着玉军,正打算抽时间回去看看时,王兰电话打来了,哭着说玉军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晚期!
我当时一听傻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安慰说,检查不一定准,我开车回去接他们再复查一次看看。
其实我有一种预感,玉军情况肯定不好,因为他爸就是肝病去世的。等我着急忙慌的赶回去后,玉军反而比我镇定,他笑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为了进一步确定病情,我让妻子打电话给她在省立医院的哥哥,帮着联系专家号。
后来结果出来了,跟县医院一样。
本想着瞒着玉军,怕他有思想负担,但眼神出卖了内心,在玉军的再三追问下,我只好说肝部有囊肿,不过大夫说没事,配合治疗就行。
玉军苦笑着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怕治疗费不够,我给了王兰2万块钱。
但再多的钱,终究买不来健康,几个月后,玉军病入膏肓,为了节省开支,玉军转院到了县医院。
其实这几个月来,我和玉军之间从来没正面谈论生死,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更希望奇迹的发生。但有天下午,等王兰出去买牙膏后,玉军拉着我的手,含着泪说道:“力辉,其实我倒不怕死,只是担心往后我不在了,这三个孩子怎么办?两个女儿还好说些,就是壮壮要给他娶妻安家,王兰一个女人,没这个能力啊!”
听到玉军说到这,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这是玉军在准备托孤啊!
我用力握紧玉军已经没有血色的手,安慰道:“玉军,先不想那么多,安心养病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玉军苦笑着摇摇头,轻轻的叹口气,接着说:“我知道这个病没希望的,就是孩子还小,真舍不得啊……”
不等玉军说完,我们两个大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在玉军的一再要求下,不久他就出院了,这意味着回去等死。
一个星期以后,44岁的玉军带着满腹的遗憾走了,留下妻子王兰和三个孩子,当时大女儿21岁,二女儿17岁,儿子壮壮才14岁。
玉军的两个女儿挺懂事,在玉军走后更加知道替母亲分担家庭的重担,但儿子壮壮正赶上逆反期,有段时间不太省心,我只要有空,就和妻子一起开车回去看看,鼓励鞭策壮壮要好好学习。
壮壮也挺争气,后来上了一所师范大学,王兰却为日后学费发愁,虽然有两个女儿帮衬,但她们自己也有小家庭,总是贴补娘家,怕女婿有看法。
我那时候已经把父亲的公司接受过来了,每年效益都不错,于是我对王兰说:“壮壮上学的费用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呢。”
就这样,壮壮四年大学,每年学费都是我资助。
转眼间壮壮大学毕业,在县城一所高中任教,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后,接下来就考虑买婚房。
自打玉军去世后,王兰一个妇女哪有能力挣钱,后来在我的建议下,把鱼塘转租出去,这样每年也有一笔收入。
前几年王兰就想给壮壮按揭一套房,但那时候房价太高,我建议再等等。
前年壮壮的女朋友也谈好了,买婚房成了当务之急,也算走运,房价降了下来,去年壮壮婚房也买了,一切水到渠成。
昨天在婚礼现场,王兰领着儿子儿媳走到我和妻子面前敬酒,当着众人的面,王兰说:“壮壮,以后改口叫大伯为‘大父’,没有他,就没有你的今天!”
“大父”在我们老家可是对最敬佩的父辈人的尊称,可见我在他们一家人心目中的份量!
未来的日子里,我希望壮壮一路顺遂,我也可以告慰玉军在天之灵了!半生兄弟,一世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