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佰安:儿时的冬天

从寒评文化 2024-06-14 02:52:18

我这人有个臭毛病,那就是总爱回忆过去的一些事情,其实说到家也就是自己感到长大以后发生的事情都显得比较平淡了,而只有小时候的许多经历反倒更值得去回忆。就像我小时候在老家岩峪沟的冬天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吧,那可和现在冬天看到的情景真不能同日而语。

在我有生以来所经历的几十个冬天中,仔细想起来总还是觉得小时候的冬天冷的特别厉害,那种冷真有点儿让人不寒而栗,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多少有点儿后怕。

我们岩峪沟属于秦岭山脉的浅山区,自然要比川道地区冷得多,更不能和高楼林立的城市相比。再加上小时候岩峪沟所有人家中生活都很困难,冬天的穿戴也都很稀惶,家庭情况好一点儿的也就只是下穿一条像样的捻当棉裤,也只是简单地把特别宽的裤腰拉紧往腰间一捻,再用其它绳子做的“裤带”系紧罢了。

可怜的是那时候棉裤大部分都很短,里面一般都“装”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烂套子”,根本就不怎么暖和,不仅如此,棉裤里面也没有什么衬裤辅助保暖,更何况大部分人还没有袜子穿,遇到大冷天那冷空气就顺着裤脚往裤腿里吹,吹的人膝盖都发凉,哪里还有热乎劲?上衣也好不到哪里去?大部分人也就只穿个棉袄,里边能套上一件衬衣的也只是极少数人,那穿在身上的棉袄一般也是“烂套子”“装”的,只不过是挡个风而已,一件棉袄穿几年,一般袖子也不会长,两只手“縔”进袖筒内都有点困难,自然也谈不上暖和了。

那个时候,冻手、冻脚和冻耳朵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进入冬天,尽管你处处防备,但也逃不脱被冻伤的命运,不几天你就会感觉到手、脚以及耳朵的某个部位发痒,慢慢的这地方就会有硬块出现,接着就发肿和流“水水”,随后几天时间里,流“水水”的部位继续红肿,四周慢慢结痂。痒还是继续不断,但再也不敢用手去揉搓了,就这么强忍几天冻伤就会慢慢好起来。

当时,我们岩峪沟家庭条件稍好一点儿的人家会买一、两块“洋碘”(肥皂)和“胰子”(香皂)在大冬天用,大部分家庭与此根本无缘,所以经常能看到不少小朋友们的手背都是黑中带“亮光”的,这不能怪他们不讲卫生,而是因为那脏了的手怎么洗也难以清洗干净。当时唯一能治疗冻疮的专用品就是“海巴油”,5分钱一盒,用海巴子(牡蛎)做壳,里面盛满用以摸手的“油”,很实用,一盒能用一个冬天。另一种治疗冻疮的“药”就是猪板油,为了能捡到猪板油,岩峪沟人趁去夜村街赶集的机会早早就去街西头“收购组”捡人家遗漏在地上的小块猪板油,捡回来后将其抹在手、脚的裂口之处,然后放在火上去慢慢烤,尽管烤的时候有裂伤的地方很痛,但治愈的效果绝对是没说的。遗憾的是治疗后裂口处黑乎乎的油腻很长时间都难以洗掉。

那时候的冬天,我们上学的小孩子也是很苦的。作为我们学校的金家嗣堂要比一般的房子高出许多,嗣堂的房檐很高,没有特别高的梯子难以堵上房檐的窟窿,所以冬天里稍微有点风就任由它使劲往里吹,所以在教室里上课和在外面没有多大的差别。

上课了,总不能老将手“縔”在袖筒里,手冻“木”了又怎么写字?那就必须取暖,而取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带小火盆。当时在嗣堂里上学的孩子几乎都有个小火盆,冻得实在受不了时就往火盆中加一些用斧头从村子后面老坟里树桩子上劈的木柴渣渣子,这木柴渣渣子才搭上时总冒着青烟,熏得人经常流眼泪,等青烟快消失时,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赶紧将火盆放到脚底下烤烤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脚,可笑地是因为鞋与火靠的太近,鞋面烧出个小洞那是很平常的事。上课时,我们写一会儿字就要烤一下手,还要用烤热的手再捂捂耳朵,这样耳朵也不会冻得发痛,手也能坚持写一会儿字。

不可否认,那时候岩峪沟里家庭富裕一点儿孩子也能围得起围巾,他们可以掺开围巾旁若无人地从头顶上往下包住耳朵再勒住下巴,样子虽然不雅观但却看的其他的孩子都眼红,当然也有人会戴顶有帽扇儿的棉帽,那当然更会引起其他孩子的羡慕和嫉妒了。

让人受不了的是那时候岩峪沟里的风刮起来似乎比现在要冷许多,那刺骨的寒风吹起来不光往裤腿里吹,还直往脖领子里钻,有时候吹起来还带着“哨子”,吹到脸上就像针扎一样的痛。在冷风的助力下,高高的房檐上经常会吊着长长的“冰溜子”,地上的“檐水窝”也常常会冻着冰。水缸里冻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晚上睡觉前必须要将水缸里的水瓢取出,否则第二天早上就会被冻在水缸中,不费点儿劲是拿不出来的。

隆冬时节去夜村街赶集,自然会发现下场里流往臭椿岩下很高的沟沿上挂着长长的冰溜子,我们走到这里时经常要使出很大的劲扔一块石头上去,运气好的话就会将大块大块的冰溜子砸下来,那是小朋友们最喜欢逞能的时刻,就跟体育场上的运动员争夺金牌一般。在去夜村街赶集的路上,沿途会看到不少山岩上都挂着很多又大又长的冰溜子,我们不用费力气就能搬来大块的冰溜子玩,手冻得红揪揪的也舍不得扔掉。河道里有的地方冻严实了,脚踩在上面微丝不动,有的地方冻的不够严实,能看到花花稍稍的冰花缝隙中慢慢蠕动的水流,有人往往因为不慎的踩冰而湿了鞋,那就得用长时间的难耐的冻脚而买单了。

岩峪沟人冬天吃的菜就只有一种酸菜,那是入冬前用萝卜缨子“窝”的,尽管一揭“瓮”盖就能闻到酸味,到了冬天酸菜照样也会被冻上,不过比水缸的水冻得能稍好一点儿罢了,吃酸菜时从酸菜缸里夹出的酸菜还带有冰碴子,不等个把钟头是吃不成的。

那时候的冬天,岩峪沟很少有人家能烤得起火,即使较富裕的家庭也只是在过年时生一盆火做做样子罢了,那毕竟太浪费了。因为天太冷,家人平时吃饭大都圪蹴在灶火附近,因为这样就能稍微暖和一些。要是天气晴好的话,人们就会端着碗去向阳一些的地方“晒暖暖”,边晒边吃。我们前嘴里地处阴坡,背后又有是高高的堡子梁挡着,不到10点多我们靠东边的人家是晒不到太阳的,所以每到吃饭时我们大都会端着碗到王场里得时叔家的房山豁去吃,为了“晒”这个“暖暖”,我们不得不穿过邻居家路伯家和得时叔家的两个场院,一个来回估计最少也要走将近半里路。

晚上睡觉那更是苦不堪言。因为那时候岩峪沟没有电,一般家庭又都舍不得浪费煤油,自然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可是“水火无情”,这一晚上最少也要起一次、两次夜吧,寒夜里爬出被窝不穿衣服那是绝对冻得受不了的,穿衣服吧,那衣服穿起来也是冰凉冰凉的,光就穿、脱衣服这当口也会冻得人浑身直打颤,好半天都暖和不过来。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时的冬天雪下的比较勤,过几天就会下一场雪,加上天气寒冷,经常是前场雪还没消完就又被新下的雪覆盖上了。我们要去涧底下的嗣堂里上学,大部分时间都要走早就冻成冰的坡坡路,因为雪还没停就有人在上面走了,所以路上很快就结成了冰道,光滑光滑的行走起来极不方便,不是用手抓住路里面的草或者藤条,就是半蹲着往下慢慢滑、溜,即使这样,也常常洋相百出,不是摔个仰八叉,就是来个屁股蹲,真让人哭笑不得。

寒冬的风雪会给岩峪沟人带来极大的不便和诸多烦恼,但也不那么绝对,它也常常会给人带来少有的欢乐。下雪之后,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去抢着出门扫雪,这已经成了无人规定但又人人遵守的铁律。早起的人不但要扫自己家门口、自己院子的雪,还要走出院子去扫官路上的雪,当然大家还会抢着扫去水泉路上的雪,有时间还要扫到与临村子的道路相接处。随后,所有人都会自觉地集中起来去碾子场、去大场里扫雪,用铁锨铲,用木头板挡着推,用扫帚扫,有时间还在一起会滚出特大的雪球来。集中在大场里扫雪的时候也就是小朋友们最快乐的时刻,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大人一起“滑雪”、“堆雪人”、打雪仗。那时在我们小朋友们的眼里,嘲笑别人也成了最大的乐趣,每看到有人摔了个屁股蹲,立即就会引起大家的讥笑,而讥笑别人者此时摔倒,那才是最希望看到的事……

下雪后,冰天雪地的自然就干不成地里的活了,年纪较大的叔叔、婶婶们在家待不住就串串门,去“对劲”的邻居家联络联络感情,而年轻人则利用这一时间组织排练起文艺节目来。我们岩峪沟在排演文艺节目方面比周围的村子做的都要好一些,所排节目还常与岭背后的沙峪沟、洲河对面的夜村街以及白杨店公社的唐寨子等文艺团体交流演出。我记得那些年排练的节目还真不少的,大型剧目有“收租院”、“海港”,小型剧目有三滴血选场“缔婚”、“拾玉镯”、“审椅子”、“两个队长”、“小会计”、“练为战”等,每当排练节目的时候,小朋友们就会不失时机地前往观看,不但“看了戏”,烤了火,还能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真乃一举多得,因而乐此不疲,真心希望岩峪沟里的雪能天天下才好。

几十年后的今天,可能是因为地球变暖的原因吧,岩峪沟很少能见到过去下雪的那种情景了,一年里好不容易盼来一、两场雪,不,严格的说用“场”有点不合适,只能算是一、两次雪吧,因为下雪后大约一天时间就基本融化了,至于冰溜子那可是多少年都不见踪迹了,水缸里的水再也没见冻住过,当然更看不到打雪仗、滚雪球的场面了。

现在的岩峪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的穿着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棉衣内自然少不了什么线衣、毛衣、毛绒衣,外套大多是什么羽绒服、大衣什么的都很有些讲究,特别是赶时髦的年轻人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耍“精苛”,大冬天连帽子也不戴,围条围脖骑着摩托车到处颠,尽显“美丽冻人”的情景,完全忘记了寒冷的概念。

说起来真有点儿好笑,现在社会上绝大部分人的日子都过得很“滋润”,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就这样还听说不少东北人到了冬天就飞去海南过冬,而到了夏天又返回东北避暑,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时髦。然而我对此观念则不敢苟同,我觉得冬天就应该经历寒冬的阴冷,夏天就要感受盛夏的炎热,作为一般正常人若果不经历冬、夏的气候变换,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说句实话吧,我真的很希望回到小时候的岩峪沟,再次感受感受那寒冷的冬天生活……

【作者简介】

金佰安,笔名尚舟。生于1954年3月,商州区夜村镇人。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商洛棣花古镇乡土文化研究院会员。历任教师、纪委办公室副主任、纪律检查科长、纪监监察部部长等职,二零一五年退休。喜欢交友,爱好文学。长期在中国第十冶金建设公司工作。有多篇论文发表于《中国纪检监察报》,散文《南爪花煎饼》、《妻子爱唠叨》发表于《首钢日报》。先后在《二建通讯》《中国十冶》等杂志发表文章数十篇。著有百万余字的散文集《走出岩峪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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