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付庆是离了婚回来的。

那年初春的傍晚，芹家门口的柴火垛突然着火，邻居们闻讯都急三火四赶来帮忙灭火。大家泼水的泼水，拍打的拍打，忙作一团。

就在芹把装满水的水盆递给一个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内心一震，借着快熄灭的火光，芹看见了付庆。她手一抖，水盆掉到了地上，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硕大的泥花，肮脏而丑陋。

芹顾不得泥水溅到脚上，转身离开。付庆紧追其后，在一个无人处，付庆抓住芹的胳膊，她停下脚步。

付庆表情痛苦，低声下气地哀求芹的原谅。他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当时，是我鬼迷心窍，跟部队领导的女儿结婚，可刚结婚我就后悔了，我心里一直放不下你。我爱的是你。

后来，听说你生了我们的儿子，我放弃了一切，立刻离婚回来找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一定让你幸福。”付庆说着红了眼圈，声音哽咽。

芹听了付庆的话，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气了，她沉默不语。付庆试探着搂着芹，慢慢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柔情似水地说：“我错了，原谅我，好吗？我知道你现在过得辛苦，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如果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受了再大的委屈，常常咬一咬牙就挺过去了。可是当身边有一个人同情，理解的时候，却会忍不住呼疼、掉眼泪。

2

闻着熟悉的气息，耳根下付庆说话呼出的热气，似乎蔓延了芹的全身。她再也气不起来了，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我跟张波还没离婚呢。”芹抽噎着，轻声回应付庆。

付庆让芹跟张波离婚。可芹觉得，付庆一回来，她就跟张波离婚，村里人会说三道四，她让付庆再等等。等时机成熟了，她就跟张波离婚，再跟他结婚。

黑暗中，二人说定了此事，各自离开。

此后，芹家里有个大事小事，付庆都过去帮忙。张波虽然有些痴傻，可只要见了付庆就立刻发怒，拿着棍子把他赶走。

不管芹怎么哄他，张波就是不让付庆来家。

后来，家里再有的事情，芹就先把张波支开，让他去附近的小学校帮忙打扫卫生。

在他们家附近有所小学校，张波经常去帮着清扫操场。校长看他挺能干，而且到了学校，他似乎也不傻，还挺老实的。

就把学校里的杂活，都交给他。并且定期给他点补助。

张波前脚蹒跚着离开家，付庆后脚就过来。这样，两个人没过多久，就行了苟且之事。

一日，芹在院子的井里刚打完水，井盖还没来得及盖上，就被付庆着急地拉进了屋里。

就在二人正交叠勾缠，翻云覆雨的时候，四岁的儿子跑到院子玩，掉进了井里。

此时，正赶上张波回来了。他冲进屋子里看见芹和付庆正在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芹不停地向张波呼喊：“儿子掉进井里了！”

3

张波似乎听明白了，他跑到院子里对着井下“嗷嗷”地咆哮，邻居们纷纷赶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孩子从井里捞上来，已经没了呼吸。

芹抱着孩子悲恸地大哭，发丝纠缠着眼泪黏在在脸上，绝望让她肝胆俱裂，撕心裂肺。

张波阴沉恐怖地看着付庆，他气势汹汹地一把掐住付庆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

咬牙切齿地含混咒骂。这一刻，他褪去痴傻的外衣，像一个狂躁的魔鬼，拳头不断地向付庆挥去。

芹后悔，她呜呜哭着，她还哪有什么真爱，她只是有太多，对命运的不甘，无处安放罢了。

于是她在被付庆抛弃之后，委身于张波，当张波不能给予她富裕生活，变得痴傻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又以真爱的名义跟付庆宣泄欲望。芹其实就一个虚伪，自私，贪婪的无耻女人。

儿子的死亡如一条鸿沟横在芹和付庆之间，他们见不得人的关系也必将终结。

付庆决定去外地打工。临走前，他想约芹见一面。

付庆把见面的地点定在镇上的一家小饭馆里。他告诉芹，会在那里等她，见最后一面。

后来，芹了解了，付庆之所以跟部队首长女儿离婚回到老家，并不是他口中的“放不下芹，和他所谓的真爱。”

而是，他跟部队领导的女儿结婚后，凭借着岳父的关系，把他调去了文工团当副团长。

婚后，他才发现领导的女儿不能生育，而且在他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

4

付庆就利用职务之便，跟文工团的一个女兵搞在一起。

东窗事发，他被开除军籍，离了婚。这才狼狈地回了老家。

芹得知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她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付庆。

她根本不想见到这个自私，虚伪的骗子，也就没去赴他的约。

没曾想，就在付庆焦急地等待芹的时候，小饭店的瓦斯罐爆炸了。付庆正好坐在距离瓦斯罐最近的地方，被炸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

张波因为孩子的死亡，受了刺激，病情加重。整天疯疯傻傻地到处乱跑。他也只有见到我的时候，会安静下来。

看着尚在襁褓中的我，他目光温和慈祥。那一种发自内心的最原始的爱。

芹不能承受整天跟傻子一起过日子，对没有希望的未来生活，她感到恐惧。

贫穷和疾病像是照妖镜，娶的女人是人是鬼，一照便知。芹从张波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如今她选择离开。

芹跟张波离了婚。她把张波送进了福利院，变卖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拿着钱，带着我，回了娘家。

我在姥姥家长到了五岁，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就有个痴痴傻傻的男人跟着我。

他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其他小孩都害怕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怕。

那天，我跟邻居家的小孩子一起在街上玩。那个浑身脏兮兮，脸上沾着黑黢黢污垢的男人，蹒跚来到我身边，给了我两颗奶糖。

正好被我母亲撞见，她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厉声呵斥男人，让他滚。

5

随着我年纪的增长，从左邻右舍只言片语的闲话中，我陆陆续续地知道，那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是我父亲张波。

当年，他被我妈送进了福利院后，就经常往外在跑。好在我们这里地方不大，他跑出去，工作人员就把他找回去。

时间长了，工作人员就发现，张波跑出来，总是去一个固定的地方，就是我姥姥家门口。

他常常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天。饿了就去垃圾桶里捡点吃的。

我妈见了就把他赶走。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回来。

看见我出来了，他就远远地跟我。我到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有一年初冬，我跟着村子里的孩子去水库边玩。

水库上面结了一层薄冰。孩子们都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往水库中央走。

我也颤颤巍巍地跟在他们后面往里走。张波站在不远处，冲我“哇哇”地呼喊。

我没走多远脚下的冰一下破了个洞，我的身子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脚下没有支撑，水瞬间没过我的头。

我在水里下扑腾着，想浮到水面上，奈何我还太小，手忙脚乱中呛了一口水，刚探出头马上又沉下去了。

张波看见我落水，他飞速跑了过来，顺着我掉下去的冰窟窿跳了下去。

如当年救我母亲一样，他拼尽全力，把我救上岸。为了救我，他在刺骨的冰水里扑腾了太久，体力不支，没有力气爬上岸。

好在，此时岸边聚集了好多人，大家想方设法，用绳子给张波拉了上来。他已经昏迷了，有人在路上拦车给他送到医院。

6

经过抢救张波醒过来，可由于肺部感染，反复发烧。医生说，本来他的身体素质就差，如果这样持续发烧，就很危险。

我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偷偷地去医院看张波。她站在走廊里，透过病房的门玻璃，看躺在病床上的张波。

护士正在劝他吃药，他则烦躁不安地反抗。

当张波看见门外的芹时，就在他们眼神相遇的瞬间，张波立刻安静下来，顺从的吃药，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外。

芹见张波发现她，慌忙逃离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之后，芹经就常肚子疼，身体也越来越瘦。去医院检查是胰腺癌晚期。

临死的时候，她见了张波。

张波安静地坐在芹的身边。她气若游丝，像是说给张波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对不起，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救过我的命，在我最难的时候娶我。你为了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吃多少苦，遭多少罪都不会吭一声。

我知道你爱我，因此，你纵容我，包容我。而我却不懂感恩，不懂珍惜，肆无忌惮地亵渎你对我的爱。

我就是一个自私，贪婪，虚伪的蠢女人，做了许多荒谬、龌龊事，深深地伤害了你，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张波似乎听懂了芹的话。他的嘴唇颤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他拼命点头，却早已泪流满面。

芹欣慰地笑了。她开始颤抖着，全身颤栗，骨头似乎在融化，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7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经常去福利院看张波。他的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我在城里找个工作。把张波接过来做了康复治疗。他的精神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我留他在城里住下，他坚持要回老家。

我把以前他为我们盖的的房子买了回来，张波就在那里。自己种种地。

我休息时，会带着老公孩子一起回去看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