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乡下的孩子最怕过冬天，天气太冷了，户外寒风阵阵，身上又没有足以御寒的好冬衣。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冷风呼呼而来，钻进我的领口袖口，吹得我鼻涕直流。陪我走的是枝月，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跟我同村，我们要一起走过空旷的田野，穿过一片森林，再越过一座高高的山岗才能到达学校。 我们最怕过山岗，上面的风太大了，人走上去会一下暴露在严寒中。 天寒地冻时上学很苦，每次出门去学校母亲都要叮嘱我：“这么冷的天，你在学校里要是不能学点东西，都对不起自己啊。” 若是遇到雪天那就更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的坑坑洼洼，几乎都是我和枝月留下的脚印。走到山岗上，举目远眺，天地一片寂静，一股凄凉悲壮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想起柳宗元的诗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好冷啊，赶紧下山！ 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在雪地里看到一只兔子，我和枝月会顿时兴奋起来，丢下书包，甩开膀子就去追，十有八九能追到，乡下孩子的脚力和耐力是不用怀疑的。 下了山岗，就能看到学校了，几间矮矮的教室立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走进教室一股暖意迎面扑来，门窗一关，同学们挤在一起热量就有了。 各科老师开始轮流给我们上课，他们只字不提冷，在冰冷的黑板上板书，一边写一边讲，我们看着听着记着，渐渐地也就忘了寒冷。 中午我们在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里看书、做作业，也有同学在室外玩雪，堆雪人、打雪仗、撞拐子，弄得浑身热乎乎的，手和脸通红。 下午放学时已近黄昏，走在回家的路上会更冷。路上格外寂静，为数不多的响动便是我和枝月的踩雪之声，咔嚓、咔嚓。走快了不小心摔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们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继续走，一定要在天黑透前赶回家。 要再次越过那高高的山岗，再次接受毫无遮挡的大风的侵袭，冬天的晚风凛冽，呼呼地吹过我们的身体，吹得我们牙关打颤，浑身发抖。那山岗真像一只冷酷的巨兽，那山风真像一把无情的刺刀，但好在我们都没有被它们吞噬掉。 快到村口时，心情是最愉快的，炊烟袅袅升在暮色中，一盏盏电灯照亮了村庄里的一个个家，一扇扇厨房玻璃窗上映着母亲们忙碌的身影——她们正在做饭，在炒热乎乎的农家菜。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坐到灶洞前烘火，将鞋袜和裤脚烤干。 父亲尚未回来，天寒地冻，他依然在外面忙碌着：疏沟、劈柴、扒菜、挑肥，忙得不停，直到母亲要我去喊他回来吃晚饭。 冬天的晚饭桌上一定是要有红泥炭炉的，将小铁锅放在上面加热，白菜粉丝在锅里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声音真好听啊。热气腾腾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平常的饭菜也觉得无比美味。 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风，那么难越的山岗，为什么回忆起来却是暖融融的呢？ 枝月说，那是因为出门时觉得能学到知识，进门时能和家人在一起吃顿热乎饭。我完全赞同。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75期

2025年1月· 新中年

作者/立新 编辑/王雅娜

编 辑 | 王可欣 审 核 | 李 玲 终 审 | 黄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