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中国国际时装周在北京举行「贵州村T」主题专场,灵感来自贵州乡村的时装秀。icphoto
身着百褶裙、飘带裙和交襟大领衣的雷山姑娘,正从舞台深处款款走来。她穿的这套苗族盛装,从她一出生,母亲便开始绣,工作之余,断断续续绣了十年。几句苗歌唱完,评委问她,上衣两袖华丽的刺绣代表什么。她朗声回答:“袖子绣的是龙纹,体现了苗族的图腾崇拜文化。”
汉家王朝里,龙是皇权的象征,天子专用。龙威、龙颜、龙态、龙形都有定式,苗女们却用钴蓝、草绿、橙黄、紫红的烂漫色彩,将龙绣得随心所欲,盘龙、飞龙、有角的龙,大眼睛,身形圆润,憨态可掬地伏在姑娘的衣袖。
评委又问女孩,用的是什么绣法呢?她依然对答如流:“这是绉绣,用线编成辫子绣的。”
评委叠声称赞,姑娘认真解释,自己是学民族学的,刚从西南民族大学研究生毕业回来。
另一名安顺“大花苗”女生,面对类似的问题,只能抱歉:“由于我过于年轻,对于这些知道得过于浅显,不太能解释出来。”
2024年9月,“我要上中国国际时装周”海选在贵州凯里风情园举行——继足球赛事“村超”之后,贵州乡村又办起了时装秀,名为“村T”。
服饰的地道与美观占评委打分的重头,余下看的是才艺与台风。选手有20岁的小姑娘,也有70岁的老妈妈,都是贵州在地的少数民族。才艺展示,多数人都选择了唱唱歌、跳跳舞,一些年纪较大的参赛者干脆拎着纺线车和她们的织锦、刺绣作品上了台。
来参赛的八十多人里,有一两个侗族、瑶族的,其余都是苗族,部分年轻女孩的行头离传统盛装有不小差距。一位来自凯里的苗族姑娘,身穿膝上短裙,灵动的舞姿引得大家鼓掌。但当地苗学会的评委皱起了眉,她所属的支系在服装上应是“中裙苗”,“你是中裙苗,就在你的中裙上表现得好,这才叫你的本事。你不要去做别人的短裙或长裙。”
评委做出这种甄别,离不开苗族服装上的独特“密码”——苗绣。
苗绣,被称为“写在衣服上的史书”。苗族人没有发展出成熟的文字,先祖们对于宇宙万物的思考与追寻,化作绣片上繁复华丽的纹样,由母亲传给女儿,传说与信仰,由此代代相承。每个支系的苗衣都有自己独特的制衣技艺和风格,乃至于今日的苗家人看见盛装,仍能分辨穿着者来自何方。
2006年,苗绣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贵州的雷山、剑河、花溪苗绣名列其中。最近三十多年里,苗绣正从苗族人自用的生活物件,演变为流向全球各地的商品。
如同许多人了解苗族由中原迁徙流离至西南的历史,却不知欧洲、美洲、东南亚等海外地区皆留下苗民足迹;许多人只知苗绣古老而神秘,却不清楚苗绣和缔造它们的绣娘,在现代化洪流中经历过怎样的故事。
破线绣·锡绣·平绣苗绣,丝丝缕缕缠绕、填补于苗族人的生活缝隙中。节庆盛典上踏歌起舞的姑娘翻飞的裙摆,赶集干活的母亲背负孩子的背扇,踏过山路田垄的绣花鞋,是纹样、色彩、针法各异的表达。
绣娘高成春绣一件作品基本两三年起步。她打开二楼工作室的门,墙上几幅绣品光滑细腻,几乎分辨不出一根根的绣线,光泽流转,如同完整的缎面。秘诀在于,她会将一根普通丝线劈开,只用一丝或两丝纤维,搭配平针、双针等针法来绣。
在开始刺绣之前先劈丝,苗族人称之为“破线绣”,苗语发音“páfē”。至这一步骤,还与苏绣等绣种手法相同,构成破线绣独特魅力的的关键要素,是绣娘会将劈开的细丝从皂角米浆中穿过。上浆后的绣线表面光滑平整,使得整件绣品的外观光洁亮泽。
在中国十大名绣中,苗绣的绣法种类最多,其中绉绣、堆绣等绣法只在苗绣中才能见到。
而使用金属最终来完成一件绣品的“锡绣”,在世界工艺美术史上亦绝无仅有。传说苗族先民发现锡与银子的颜色相似,并且不易氧化,于是就有人把锡用于刺绣上,久而久之,锡逐渐成为这一地区苗绣的重要材料。
接受采访时,来自剑河县南寨乡的王梅特意换上了家乡的传统服饰,深色面料上,胸口、前后围腰有数不清的银白色小锡节点缀。
王梅正在给顾客绣一块约20×10cm的绣片,已经绣了一个月左右,最后一道上锡的工序还在进行。她戴上眼镜,将锡箔裁成一两毫米的细条,一端剪成尖状,另一端卷起,用针挑起绣线,将锡条插入勾牢,剪刀一剪,再压严实。在一片绣片上,至少有上万个这样的锡节。
苗绣中的锡绣。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摄
在传统苗绣中,不同的对象往往会有不同的绣法。苗族的打籽绣,每颗疙瘩都像刚露头的蘑菇,整齐紧凑,绣成的花蕊等纹样充满立体感。在绣蝴蝶、龙这类流动感、线条感极强的图案时,回针绣翩然登场。
民艺研究者周乙陶在田野调查时发现,他遇见的年轻绣娘,虽然掌握苗绣的不同绣法技艺,但受制于商业花样的固有要求和市场定位,更由于追求效率,清一色采用最便捷的“平绣”完成花样。
王梅同样面对商业逻辑的挑战。最繁复的锡绣绣品要经过四道工序,得花上至少半年时间,但拿到市场上,新的卖五六千元,旧的两三千元转手。“半年才几千元,一个月都赚不到一千元,而且还有材料。你们买了觉得贵,我们卖掉又觉得不赚钱。”王梅说。
如今,她和家中女性做的锡绣大多拿来自用,她把一双儿女的名字绣在黑底帆布包上,挨着原本印有的一串英文“Othello(奥赛罗)”。
手绣·手推绣·机绣8月末的从江县暑气蒸腾,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并未让35℃的高温降下。绣娘贾前梅在等候入秋,天气变凉,就可以接着把眼前绣了一半的加榜梯田图绣完。
传统苗家人刺绣有许多禁忌,娃娃哭时不能绣,青蛙叫时不能绣,还有贾前梅提到的,手上有汗的时候不能绣。刺绣如同禅修,在无我之境里摒弃杂念与烦躁。许多绣娘爱在半夜两三点时刺绣,那是一天中远离了家务的大段安静时光。
贾前梅从小喜欢“手绣”,也就是全凭双手完成的刺绣。山上干活歇下来时,她和妈妈、妹妹一起,掏出针线布便绣。她曾把妈妈有大花的被面剪下一块用来刺绣,为此挨了顿打。
结婚后,贾前梅开始尝试“手推绣”,即借助缝纫机来刺绣。当时她在赶集时摆摊,卖鞋垫、肚兜、口水兜,还有时兴的嫁妆:电风扇罩、电视机罩、门帘头、蚊帐。由于县里人结婚都来订做,她想到利用机器辅助。
2016年之后,她又回归了手绣。“手推绣只能绣平绣,不可以绣其他的民族绣,所以机遇比较少。”贾前梅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一位苗族绣娘正在绘制苗绣图案。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摄
比手推绣的自动化程度更高的,是彻底的“机绣”。相比手绣,机绣在针法上同样相形见绌,除最基础的平绣之外,最近也出现了机绣打籽绣,但歪歪扭扭,不及大小一致、排布有序的手作精致。
但1970年代兴起的机绣,仍然以效率与价格优势搅动了苗绣市场,如今的景区、纪念品市场充斥着机绣产品。
甘小芝感到手工发展的压力有增无减,她是国内苗族织锦项目最年轻的非遗传承人,在雷山本地创建公司。苗织苗绣不分家,在服饰上常常同时出现,甘小芝与合作的妇女们既做织品,又做绣品。她观察到,不管是银饰,还是织绣,这两年身边的手工艺人都做得很吃力。
2023年在沿海各地考察市场,甘小芝无奈地发现,在竞争激烈的市场里,机器无疑走得更好。访谈时,一个绣娘正在她的铺面门口就着阳光绣蝴蝶,甘小芝说,这半只拳头大小的蝴蝶,得绣一天,材料费、人工费加起来,最起码要卖一百多元才能覆盖成本,“机器也许几毛钱就可以了”。
“现在政府大力来做民族文化的活动,就有穿民族服装的需求,但是他们大部分是用机器的。”她理解,要达成大批量产业化,使用机器具备天然优势,然而,“我的传承,用什么来保护?”
甘小芝曾在某一线城市目睹过令自己羡慕的景象,几名传承人被聚集起来,一人一小间工作室,每月可得3000元政府补助,售卖的收入也归自己。而她评上的贵州省级传承人,每人每年补助5000元,补助金额在全国居于下游。
在距离雷山县城十几分钟车程的大塘景区,绣娘杨树桢入驻了一间木屋商店,绣片、花带、首饰、包袋,摆满了不足10平米的小空间,价钱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杨树桢指着几个镯子、耳环,那是全店卖得最好的商品,她总结出游客的共性,他们基本上不懂针法,就看配色喜不喜欢,接着看价格。有的物件上的苗绣用了好几种针法,耗时较多,价格相应提高,游客不太买账。
在扶持与市场两条道路都走得不算顺畅的情况下,古老的苗绣手艺投下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
面对这样的景象,贾前梅目前还比较乐观:“总是有那么一波人,懂刺绣的人,还会来找你。”不久前,有个绍兴来的顾客打包了贾前梅店里的一大堆东西,也不讨价还价,说是要拿回去给自家民宿做摆设。贾前梅好奇地问,绍兴那边机绣不是很多吗?对方表示,不想要机绣。
土布·亮布·健康布以丝线做成的苗绣留存难以超过200年,锡绣上的锡旧了也会变黑,城市的砖房比木屋通风性差,绣品更易发霉变脆,王梅时常要将它们拿出来晾晒。
她同村的一户人家,搬到剑河县城去住,女主人去世后,遗物里的苗装一放就是十多年,无人打理。小姑娘长大了,打开柜子想看看妈妈的东西,拿出来却发现,全部发霉腐烂了,一捏就碎。
传统苗绣常常绣在“土布”上,这是一种棉或麻织成的、厚实有硬度的服装面料。小时候,贾前梅家没钱买布,从地里的棉花种下开始,直至变成布匹,都由自家亲力亲为。染布是其中技术含量最高的环节,碱、石灰、蓝靛的对比度,稍有不慎就会失调。
盛装的“亮布”是在土布的基础上做的,硬度更上一层。土布染得够深了以后,贾前梅把它放在家门口的青石上,用一个木锤慢慢地捶,把布眼全部锤实,刷蛋清,再拿去蒸,蒸好了之后再去染,重复这些步骤,直至它开始有光泽。最后摘来鸡冠花,把布和它一同蒸,吸收了花青素的布经过晾晒后,闪闪发亮。
两位身着亮布苗服的女性。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摄
从小,甘小芝就被妈妈督促着学织锦和刺绣,那时,女孩做女红的手艺,直接影响能否嫁一个好人家。上初中的她,把整套服装的制作工序完全学会了。就在那时,甘小芝发现新的服装面料多了起来,妈妈教她织的布不再流行。她对妈妈放话,“我学会了,我不再做了,我也不会要你这个东西。”父亲和外出当过军医的爷爷都赞成,让她好好读书。她不用再挣扎于做作业与学织绣的矛盾中,曾几何时,父母总为此争论不休。
只是她没想到,十年后,初出茅庐的她负责村里的妇女工作,兜兜转转,又将针线捧回了手中。
1985年出生的甘小芝,在织绣群体里尚属年轻。高成春合作的绣娘近80人,只有6个人的年龄低于40岁。她们这几年留守家中照顾孩子,孩子一长大,又会出去打工。对于更年轻的苗族女性来说,苗绣只是人生的驿站,她们难以于此驻留。
来找高成春学习的都是“七老八十的”,年轻人往城市跑,即便回来,也不大愿意从事刺绣了。谈起自己的寨子,她轻叹一声,那里几乎变成了空心村,不仅没有年轻人,老人、小孩也少。一批批村民外出务工、上学,或是随着移民搬迁政策住进城里。
“外面觉得很好,但实际上你到里面去,你不要掐着(节庆、景区去),你看到这种凄凉的,找不到任何……像以前大家一起玩,就会有一个娱乐场所,现在哪里有人呢?”高成春顿了顿,“当然生活也是需要进步。”
如今,除了过苗年等节日,苗族青少年平日里极少穿苗装。政府在校服上想办法。2023年,甘小芝为雷山六所小学做了民族校服,设计团队起初提出用土布,甘小芝不赞成,因为这种布穿起来不舒服。在她的建议下,面料更换为现代校服流行的“健康布”。孩子们最终穿的新校服上,绣着两种苗族图腾,男装是铜鼓,女装是蝴蝶。
鸟·蝴蝶·枫香树半个世纪以前,手握针线专心为家人刺绣的苗族人,脑海中思索的是另一个天地。
“这个犁耙的耙,代表耕地。像这个是大秤钩,小这个一截,它就是小秤钩。这是山坳,出来又凹进去。这是捞鱼的渔网……”随着王梅的讲解,面前绣片抽象的几何纹样开始与苗家劳动场景有了勾连。
锡绣的纹饰蕴含了农耕时代苗人一生的追求与寄托,大人头、小人头寓意老人安康、儿孙满堂;牛鞍是苗族人最崇尚的圣物;沟谷指代江山故土;大秤钩、小秤钩指代社会通商;还有鸡脚花,祈求六畜兴旺。
王梅还将村寨里的拦门酒场景绣了出来,没有草稿,纹样就在她心底。画面上的物件各司其职,葫芦用来盛放酒,竹子保护着它,分别来自公牛与母牛的一对牛角杯,会被热情的苗人递到客人嘴边。
“苗族本身没有文字的记载,她是以针为笔,以线为墨,以布为纸。”高成春说起,每个地区、每个支系的苗绣都离不开鸟、蝴蝶、枫香树这几个元素。
高成春的苗绣作品,画面中部是巨大的鸟和蛙,上下排列着其人类“子孙”。受访者供图
五千多年前,被苗族尊奉为祖先的九黎部落首领蚩尤,在涿鹿大战中不敌黄帝,溃退中原,从此开启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迁徙。由于历史上的大变乱和大迁徙,苗族人偏处深山老林,失去了完善民族文字的机会。苗族刺绣的特有图案,恰恰是处于萌芽状态的古代文字的结晶。
苗族古歌《枫木歌》唱道:“砍倒枫木树,树心生妹留,树梢生鸲鹆……妹榜妹留呵,生十二个宝,下十二个蛋。会生不会抱,会下不会孵。鸲鹆替她抱,鸲鹆帮她孵。”讲的是上古有棵大枫香树,孕育了妹榜妹留和鸲鹆,鸲鹆是一种神鸟,妹榜妹留是蝴蝶妈妈——苗族传说中万物的始祖。蝴蝶妈妈和水泡“游方”(恋爱),生了十二个蛋,经鸲鹆三年历尽艰辛的孵化,才孵化出龙、雷公等自然物和人类的始祖姜央。
于是,苗族把鸟、蝴蝶、枫香树的形象刺绣在衣服、帽子和一些定情物上,永志不忘。
“大部分的文化元素都记载在盛装上,很小的一片空间,会把所有的符号都体现在上面。”传统图案已深深刻入高成春心里,她可以信手在纸上画出满幅图样,密密麻麻的龙纹中央,有屋顶如鸟翼翘起的祖屋,庇护着下方的姜央。五彩斑斓的绣线覆盖图样,最终,一枚枚绣片被缝上苗族姑娘的盛装,陪伴她往后的岁月。
成为商品后,苗绣的面目也在悄然发生改变,现代都市审美喜好,反过来影响着苗绣的纹样与色彩,这在旅游业发达的寨子里尤为明显。
郎德苗寨的民宿老板娘陈兰珍,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自己童年时与现在的衣服绣片,同样出自母亲之手,过去精致的小花变成了一大朵,花瓣远看有点像蟹爪。“可能就是这阵流行这样的,如果你绣那么小的,你到那种(节庆)场面,人家都穿大花,你穿小花,感觉就比较别扭。”在她的印象里,大花席卷芦笙场是近五年的事情。
定居凯里多年的高成春,也时常看见街上都是“那种大玫瑰”,“本民族的东西就有这么多,他们不要,要去盲目地学别人的东西。”
常服·盛装·嫁衣在黔东南县城街头,偶尔能看见一些中年苗族女性身着短衣、围腰,这是苗族的“常服”,也即日常生活装。
与常服相对的是“盛装”,通常在节庆场合穿。常服朴素,花纹小而简单,盛装的衣袖、衣边、肩背均用挑、绉等绣法绣成各种图案,穿时还要头戴银角,颈系项圈,再饰以银头花、银簪、银手镯、银锁、耳环、戒指等。
“嫁衣”是盛装里的盛装。每个苗族姑娘,从小就要准备一套最美最精致的盛装作为嫁衣,随不同支系款式的复杂程度,短则花费1-2年,长则要绣上5-6年。
高成春的苗绣作品——苗族女性盛装中的飘带裙,包含上百片绣片。受访者供图
高成春6岁开始绣自己的嫁衣,懵懂的她不了解背后的含义,只想着家家姑娘都有一件这样的衣服,自己的绣工可不能落后于她们。
下雨天,或是太阳毒辣的日子,众人不用干农活,她拎起针线布,和其他姑娘们聚集在某户人家,聊着天,手中刺绣不停。这种时候,老人们也会走过来,教大家唱古歌。歌中有绣,绣中有歌,苗绣的图案与精神,大多源自于古歌,苗绣又比容易遗忘的古歌更能保持原生的记忆。
制作嫁衣的过程,也是一场家族各代女性的接力。10岁左右,高成春绣完了所有绣片。妈妈、姥姥、奶奶将十几张上衣绣片和一百三十多条裙子绣片缝合,她接过来时,已是一套完整的盛装嫁衣。最初,衣服的轮廓从布料中剪裁而出,也经过了家中长辈温暖的手。衣服细密的质感里,藏有妈妈们的体贴与祝福。
她第一次穿自己的嫁衣,是在苗族十三年一次的传统节日鼓藏节上,后来,就是自己出嫁那日。
高成春没有女儿,但她在这些年里,做了不少盛装嫁衣,从无到有,至少要两三年,一套最耗时的衣服花去了她六年时光。做完以后,买家广西女孩来取,高成春萌生了强烈的不舍,“感觉是像卖儿卖女”。
母亲为女儿准备嫁妆的心情,她太了解,“一定要做很漂亮的,绣一套非常好的,她把她经历的、盼望的、精神寄托的,全部绣在那里面送给你了。”
只是,她做的“嫁妆”,都已散落天涯,不复相见了。
刺绣之于苗族女性的意义,远不止于提供物质层面的温饱。绣娘杨树桢的父亲过世得早,母亲独自生活,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与抑郁症。每天,她要么陷于漫长的出神,要么只能唱山歌,或是拼命地种田。发病严重时,她都认不得自己的儿女了,却还不忘刺绣。“坐在家里,她就这样子不停地绣,绣到她去世为止。”
那时,苗族女子读书不多,刺绣成了构筑与倾诉个人情感的出口。在山间干活,一旦歇下来,她们便会从围腰的兜里掏出工具,手拿绣样,一针一线,许多美丽的刺绣就这样诞生在日晒虫鸣里。
虽然从事了几十年刺绣,高成春依然对老一辈的手艺自愧弗如,“她们确实是非常尽心来做,刺绣必须心是特别安静的,浮躁了,做不了这个东西。”
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责编 刘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