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如果,我能化身万物,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
如果化身为蜗牛,我一定喜欢群居,呼朋唤友,昼伏夜出,害怕阳光直射,只在黄昏至第二天清晨露水未干之前,散漫地游走于这个辽阔世界,到四处溜哒溜哒。我可不认为自己走得慢呢,因为在短短的一小时,我已经走了五寸半。我的视力很差,在微弱光线下只能看6厘米远,但我的触角嗅觉灵敏,关于草堆、落叶、树干、墙头都有些什么,谁也没我知道得多。
如果化身为岩石,我到底住在山上好还是海边好呢?在高高的山上,冬天干季,凉爽舒适,夏天雨季,一场酣畅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植物释放出的香味,一入傍晚,整座山从密林深处吹拂来舒爽的凉风,各种虫鸣升起,间杂着一两声悠长的夜枭叫声,万籁如此寂静,可以安然入眠入梦。而住在海边则喧闹得多,每天得面对大海的放声长啸,把扑过来的浪花撕成碎片,时间久了不免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只有当一只细脚伶仃的海鸟,偶尔落脚在我身上时,才会让我从坚硬中渐渐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如果化身为自行车,我不羡慕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体积庞大的货车,横冲直撞的公交车,动不动就狂捺喇叭的小汽车,我只做我自己——两个轮子,一副钢架,在嘈杂拥挤的大街上钻来钻去的自行车。大家都在车道的路面上蠕动,各有各的速度而已,彼此相安无事好了。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我骨辘辘滑行,轻快地碾过秋天的斑驳落叶,掠过春天的樱花路,穿过夏日的林荫道,以及冬天的雨雪霏霏。从居民区到菜市场,从工厂到学校,从儿童游乐园到广场舞广场,从城市大道到乡间小路,从拉风时代到共享时代,只要谁能够驯服摇摆不定的我,眼观、手扶、脚蹬,协同并进,世界就移动了,在一圈又一圈的转动中。
如果化身为冰山,我在海上只露出一小部分,在水面下才是我的真正面目。我展露出来的冰块,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不同的光芒,有时候金色,有时候蓝色,有时候白色,有时候则是透明的。既为冰山,在漂流的路上,就该淡淡地爱海流、爱风,并且在偶然接触时,全心全意地爱另一块冰山。闪亮的大海是我的疆界,层层的波浪是我的花边,不要让我遇上,人类这个物种称之为巨轮,但我视之为虫蚁的,在我的面前,转瞬间就分崩离析的一艘船。
如果化身为野蘑菇,我会在一个个潮湿的黎明,搭起寂寞的小小亭子,一场湿哒哒的晨雾雨露,小虫子都来躲雨了,天刚一放晴,它们又都走了,只留下亭子里冷冷清清。如果化身为树,我要站得笔直,枝叶扶苏,血液里都涌动着馨香的清泉。如果化身为千缕微风,我要掠过一山山沙沙作响的树叶,在层峦叠嶂的群山间弹拨琴弦,然后扶摇而上九万里,翱翔在无限宽广的天空中……
我还可以无穷无尽地写下去,每一种生命都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就像鲁迅先生在散文《秋夜》开头写的“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不是鲁迅先生在废话啰嗦,真的,一棵树有一棵树的样子,好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样子。样子都不一样,但是都有一种很可爱的样子。还有,谁说生命只是有机物质组成的,什么是生命,生命的准确定义是什么?生物学家们到现在为止都不能给生命一个准确的定义。我觉得,宇宙就是生命,星系、太阳系、地球是无机生命,而机器是准无机生命。否则你说,为什么天上的月亮,她的表情是孤零零的,而慵懒的沙发,展开着一种“让我抱抱你”的姿态,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那是少年飞奔起来的模样?
如果,我能化身万物,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