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认为,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似乎都有其繁盛的时代,并不能一概而论。单单从文学样式的繁盛来看,似乎一代有一代的文学,但从文学样式的产生以及文学的流变来看,一代有一代的文学论述却有失偏颇。
唐以前的文学样式主要是诗歌和散文,也有一些神话传说出现,后来发展成六朝志怪小说。主要的文体是诗歌,而不是散文。汉代的赋体比较兴盛,无论是铺张扬厉的大赋还是优美的抒情小赋,都属于散文,流行一时。但诗歌并没有衰落,甚至可以说赋是诗歌的延伸,是诗歌的进一步发展。当时的叙事文学有神话传说,还有一些民间故事,但并不入文人士大夫的法眼。诗歌始终是文坛的主流,一直到唐代,诗歌出现了灿烂而辉煌的局面。唐人已经把诗的各种形式用尽了,把好风景都写尽了,宋代人继续写诗就有一些退而求其次的意思,不得已,只能变换诗体形式,变成了长短句,以写词著称。到了元代有了曲,到了明清有了白话小说。唐宋时期,随着诗词一起发展起来的还有传奇话本,后来发展到明清小说的阶段。诗、词、曲大多可以和乐歌唱的,到了曲的阶段,音乐性进一步加强,甚至为了配合音乐而加入了一些衬字、垫字的表现手法,虽然有些文雅,但自然不如诗和词写得凝练,也不如诗、词写得更高雅。至于小说的发展,已经完全通俗化,不但说书艺人要看,唱戏的人要看,而且很多民间识字的人也能看,给人讲出来,就可以流传久远。
看似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其实只是某些时代某些文学样式比较兴盛,其他文学样式并非没有发展,而是相伴相生。唐以前以及唐代诗歌都是文坛的主流文体,伴随诗歌产生的还有一些曲子词,有传奇小说。到了宋代,词比较兴盛,但同时还有话本,有各种散文出现。到了元代,曲比较兴盛,但诗、词同样是文坛的主流,也有一些散文出现,但并不流行。到了明清时期,小说蔚为大观,但文坛的主流文体仍然是诗词,而不是小说。小说被视为细枝末节,被视为通俗化的东西,并不高雅,甚至被视为赚钱的玩意儿,而不像诗词那样是属于文人士大夫的玩物,也是他们标榜身份地位的象征。清代出现了大量的散文,出现了野史笔记,还出现了蔚为大观的考据之学。要说考据学发展得最为庞大的还是清代,因为清代实行“文字狱”,迫使一些儒生钻进考据之学。他们兀兀穷年,专心研究,弄出了很多考据学中理论,对于社会发展却没有很大的作用。
说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只是说某一个时代某种文体比较兴盛,人们形成对这种文体的审美观念,而且很多人都用这种文体写作,也就让这种文体发展起来,繁盛起来。当文体完全成熟的时候,就会出现作家创作乏力的现象。到了现代,鲁迅也只是写一些小杂文,写一写中短篇小说,却没有心力写作长篇小说。后来革命文学大发展,无论从内容还是主题,都符合时代发展的潮流,但过于偏颇,而被批判的那些资产阶级文体,似乎并没有那么坏,以至于到了九十年代,那些被批判的资产阶级文体又繁荣兴旺起来。无论是周作人的散文,还是张爱玲的散文,抑或是张恨水的小说,林语堂的小说都一版再版,满足人们的阅读需要。一些作家试图写作诗化小说,走沈从文创作的路子,把小说写得诗一样美,也有孙犁创作的影子。后来又有人给文坛作家分类,按照地域分出了一些作家的类别,但并不是十分准确。一些作家凭借写作进城了,不在乡下居住了,转而写作城市文学作品,却没有多大出息。还有一些作家深入农村,继续写寻根文学作品,写乡土类的作品,却始终不能出名。
时代发展的主题变了,写城市文学作品的人更容易出名,而且写寻根文学作品的人,写先锋派作品的人,更容易被时代淹没。倘若还有人写革命文学作品,那一定会被时代抛弃。一些文学作品只适合于特定的时代,时代过去了就不会再有那样的文学作品了,以免被批评为保守落后,甚至出现思想路线的错误。现在专注于经济发展,而不再专注于革命以及“斗私批修”。即便某些人写小说,讽刺官僚主义,也被认为已经过时了。作家似乎都应该写作网络小说,通过构建离奇的情节吸引读者,只要流量上去了,就可以实现流量变现,赚一大笔钱。至于文学的历史使命,没有几个作家认真对待,都认为文学成了赚钱的工具,甚至成了权力操控以及资本收买的工具,而不再是社会的良心。
倘若说一代有一代的文学,那么起码当下没有时代的文学作品,即便有一些文学奖获奖作品,也大多是国内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是一些专家们评审出来的,并不能满足读者的阅读需要,而专家并不能代替读者的阅读感受,评价出来的文学作品当然也就不足为据了。时代经济飞速发展,网络文学蔚为大观,但能拿得出手的在国际上获奖的作品几乎没有几部,简直是乏善可陈。倘若说一代有一代的文学,那么当下时代的文学样式到底是什么?当下优秀的文学作品到底是什么?当下优秀的作家到底是谁?
文学发展到现在,已经受到权力系统的操控,受到资本的收买,当然也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仍然在一定范围内打扮,而不能随便打扮。那么文学也就越发展越烂,而不会越来越好。倘若作家有历史使命,充当社会的良心,承担社会责任,就会写出好的作品,但出版的时候会受到严格审核,以至于删来删去,弄得作品成了“四不像”,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深度和力度了。在权力系统看来,文学发展成什么样无关紧要。关键是谁掌权谁说了算。从资本家的角度来看,文学就是赚钱的工具,没有那么成功,也没有那么深刻,哪个作家赚了钱,哪个作家就是伟大的作家,哪部作品赚了钱,哪部作品就是可以炒作的好作品。如此一来,一代有一代的文学理论也就不攻自破了,起码当下没有时代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