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庭出了一桩丑闻。
季珩神君同身负婚约的小帝姬于瑶池私会,被人撞破。
帝君震怒,将两人双双贬下凡,历劫思过。
恰逢南朝国危,两人注定坎坷,情劫难渡。
小帝姬的未婚夫找上门来时,我正在司命殿浇花。
他请司命替他安个身份下凡,助小帝姬顺利渡劫。
司命星君咬着笔杆子,对着命簿一筹莫展时,忽然喊住了我。
“云月,我记得你正巧是南国人吧?”
云祁元君闻言,清冷的眸子落在我身上。
我垂眸避开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低眉应道:“是。”
1
司命是上天庭出了名的老好人。
但凡有人相求,他必是比苦主还积极几分。
他咧嘴一笑:“既如此,让云月陪您一同下凡吧。”
云祁元君长袖落拓,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见状,我从顺如流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坐在他身侧。
云祁指尖碰了碰杯盏,忽然开口。
“云小仙子,你倒有几分像我的一位故人。”
司命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谁?”
我不答,只替他们添上茶水。
云祁端起杯盏,却仍盯着我的脸,语意不明:“我那凡间早逝的亡妻。”
司命尴尬地笑了下,闷头喝茶,就差把脑袋埋桌子底下。
谁人不知云祁元君自凡间历劫归来后,闭关了近百年。
众神都传他是因那凡女伤了情。
无论如何,话及此事,大家都默契地缄默不言,生怕碰了他的逆鳞。
直至青梅竹马的小帝姬被贬下凡,他为寻她出关。
谣言才不攻自破。
毕竟凡间之事不过弹指,神仙有着上万年的寿命。
区区一介凡女,又如何能比得上,将来会与他共度万年的小帝姬呢?
思及此处,我放下茶壶,摸了摸这张用了百年,却仍有些不习惯的脸。
见云祁仍盯着我,我莞尔一笑。
“仙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小仙娥,如何能与您攀上关系呢?”
司命给我们安的身份是一对出身商贾世家的兄妹。
云祁听到这话时,有片刻的恍惚。
以至于下凡时,出了点差错,落错了地。
等我们好不容易赶在日落前抵达都城时,却被拦在了城门外。
守卫穿着软甲,面色冷厉:“没有通关文牒,一律不准入城!”
守卫态度强硬,我们也没法对着凡人动手。
眼看天将暗,我和云祁却无法进城。
城门将闭前,一辆镶金铺玉的马车从我们面前驶过。
守卫例行检查,马车停在城门前,一只纤白的手撩开车帘。
少女娇艳貌美,她神色傲踞:“大胆,本郡主的车驾也敢拦?!”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听见云祁呢喃出声:“……白虞。”
帝姬白虞身份尊贵,即便是被贬下凡,上天庭的人也会自觉地替她安个好出身。
白虞闻声看来,目光在云祁清俊的面上转了一圈。
她忽然朝我们抬了抬下巴:“喂,那边的两人,过来。”
云祁也不恼,他唇边噙着笑走上前。
白虞打量我们两眼:“你们怎么待在城门口不进去?”
云祁耐心地解释了缘由,我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白虞听后,秀眉一挑:“看在你挺合我眼缘的份上,本郡主可以带你入城,不过……”
她话语一转,指向了我:“她不行。”
云祁几不可察地皱了眉:“为何?”
白虞恶劣地一笑:“我不喜欢她,所以不行。”
“你是要跟着本郡主进城,还是陪着她在这跟那群肮脏的流民一起过夜?”
我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底的异样,转眼看向云祁。
云祁垂着眼,似在斟酌。
不过片刻,他便做好了决定。
他目光落在我面上,语气平静:“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你能自保的,对吗?”
2
话落那刻,心重重一沉。
我抬眼看他,只轻声问道:“倘若我不能呢?”
云祁没回答,只在掀开车帘的一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孩子,无奈,责怪。
白虞很满意云祁的态度,催促马夫快些进城。
马车轱辘而去,城门紧闭。
云祁抛下我,选择白虞,我并不意外,毕竟他此番便是为她而来。
他也总是这么做,亦如百年前那般,走得如此决绝。
不过他似乎忘了件事,我确实没什么能力自保。
上天庭的规矩,在凡间不允许使用任何术法。
法力越低,被压制得便越厉害。
像我这种并非生来仙胎的人,更是被约制得厉害。
所以说,我此刻与凡人无异。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几双贪婪的眼紧盯着我。
原本忌惮云祁而不敢靠近的流民,此刻纷纷站起身来。
模样姣好,孤身一人的少女,便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我抿唇退了几步,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我不由得心悸。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宛若谪仙般的男人冷淡地睨着我。
“我们尘缘已尽,往日种种做不得数。”
他一尘不染,而我因追着他出城,却是满身狼狈。
我攥住他的衣角,固执地不肯放手:
“云祁,明日是我们成婚的日子,你忘了吗?”
云祁只看我一眼,便割断了那片衣袖,转身离开。
我呆呆地跌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片衣角。
我不明白,为何昨日眉目温情的男人,今日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我。
我不明白,凭什么他一句仙缘劫数便可以将我打发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爬起来,正欲再追,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慌乱的尖叫。
我转头看去,瞬间脑海嗡鸣,空白一片。
皇城内起了火,仓皇逃出的人指着地上的干枯瘦影,失声尖叫。
“那,那是什么?!疫病……怪物啊!”
那一夜,南国死了无数人,胡人趁机领兵连占几城。
父皇一夜白了头,皇兄去了战场。
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南国百姓。
我也无暇再想起云祁的离开,同医官一起去为流民散粮发药。
可天不遂人愿,敌军终究是到了皇城下。
他们滥杀百姓,刀尖是腥红的血,脸上是狰狞的笑。
随行的侍卫被杀光了,他们的目光又放到我身上。
“这就是南国的公主?中原的娘们儿果然不一般啊。”
“长得这么漂亮,死了怪可惜的,不如先让我们尝尝是什么滋味!”
他们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欲色与垂涎,一步步靠近。
我狼狈地蜷缩在墙角,握着发上的金簪,手在颤抖。
他们见状笑得开怀:“哟,小娘们还挺凶?”
在他们嘶哑难听的笑声中,我恍惚又看见了云祁。
他站在远处,月白的衣袍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蹙眉看着这一幕,脚下微动,似欲上前。
我心中蓦地生出一丝希望,他会救我的,对吧?
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说好要同白首,共华发。
可下一刻,他身旁的少女挽住了他的手:
“阿祁,凡间之事不可插手,他们命该如此。”
“而且这里好脏,我们快回去吧。”
云祁终究是收回了目光,半阖着眼:“嗯。”
记忆中的最后一眼,是他平淡的眼和少女得意的笑。
那几张沾满鲜血的狰狞面孔与眼前的脸孔有片刻重合。
我取下挽发的簪子,乌青的长发散下。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忽而勾唇一笑。
流民对视几眼,神色垂涎地围了上来。
夜风拂过,城外只剩虫鸣。
待我回过神来时,鲜血正沿着发簪滴答落下,落地成花。
方才逼近的男人们早已捂着脖颈,慌乱地逃窜离去。
墙角的那对母女死死捂住嘴,惊恐地睁大眼睛。
夜色里,城墙之上似有人正挑眉地看着这一幕。
回头刹那,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季珩。
3
季珩似乎对我起了点兴趣,他将我捡回府去。
一进门,四五个丫鬟不由分说地围上来替我梳洗。
待到折腾完,她们将我推到季珩跟前。
季珩支颐打量我一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今后便跟在我身边伺候。”
我低头掩下神色:“多谢世子垂怜。”
一连几日我都陪在季珩身侧。
直到府中夜宴,我才再次见到了云祁。
他端坐在白虞身侧,同她温声谈笑着。
侧首时目光落到我身上,他忽而变了脸色。
我避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地替季珩斟酒。
见状,云祁神色又冷了几分,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白虞见他神色不对,出声询问。
云祁才收回目光:“无碍。”
席中夜凉,季珩让我去屋里取狐裘。
方才转过回廊,我的手腕便被人狠狠攥住。
云祁将我堵在拐角,他脸色冷得吓人:“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几日?”
“你为何会在这,你和季珩是什么关系?”
我蹙眉挣开他的手:“你发什么疯?”
云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唇线绷直。
我揉着手腕,扯了下嘴角:“你丢下我,他救了我,你说我为何在这?”
云祁哑然,直勾勾地盯着我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痣。
好半晌他才开口:“你跟我回去。”
“回去?”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回哪,白府吗?你的小郡主不会生气?”
“仙君莫不是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我拖住季珩神君,让您能陪着小帝姬,这可是我们先前便说好的。”
云祁脸色白了几分,他抿紧唇:“不需要了。”
他语速很快:“你回去,我不要你帮我了,你回上天庭去……”
说着,他又动手想来拉我。
下一瞬,有人冷冷出声:“云公子,你在做什么?”
季珩从暗处缓缓走出,他语调平缓,眼里却不带丝毫笑意:“云月,过来。”
我退了一步,柔顺地走到他身侧。
季珩瞥了一眼云祁,语带警告:“云公子,莫打别人东西的主意。”
话落,他带着我便要转身离去。
云祁神色难看,他压着脾气,开口:“阿月,跟我回去。”
听到这个称呼,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云祁,阿月已经死了,别再认错人了。”
那夜过后,云祁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细水长流。
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郡主要同前几日捡回来的男人成婚。
帖子都送到了季珩手上。
季珩把玩着请帖,挑眉睨我一眼。
“你的小情郎要同别人成婚了,你不急?”
季珩自从上次见过我和云祁拉拉扯扯,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无论我如何解释只是兄长,他也半句话都不信,发了好大的脾气。
季珩见我仍是低眉乖顺的模样,他点点头。
“行,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他说走便走,成婚当日,一大早便带着我赶去。
云祁一袭红衣,束着玉冠,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便收回目光。
白虞披着嫁衣,勾唇挽住他的臂弯,动作亲昵。
有侍女端着酒,撞到我身上,酒液哗啦啦洒了我满身。
她拉着我要去换衣,季珩摆摆手让我先离开。
那侍女低头在前面领路,眼看路越走越偏。
我眼皮一跳,心感不对劲。
我停下脚步,她却一把按住我的肩。
几个丫鬟婆子不知从何处围了上来,将我牢牢摁在得半跪在地上。
白虞嫁衣曳地,走到我跟前,高高在上。
她伸手摸上我的脸,神色厌恶:“你怎么就没死在城外呢?”
“勾引完季哥哥,如今还想勾引阿祁,你说我先划花你的脸,再杀了你,好不好?”
我盯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云祁跟你说了什么?”
白虞眼神一变,她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区区一个低贱的仙娥,也敢肖想我的人?!”
难怪,云祁短短几日便哄得她下嫁。
他竟是不顾天规,告诉了白虞历劫之事。
我扯了扯嘴角,忽而轻声吐出几个字。
白虞没听清,下意识凑近我几分。
下一刻,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把匕首穿透了她的心脏,鲜血汩汩涌出。
那是第一次见面时,季珩给我的。
我手上又用力几分,更多温热的鲜血涌出。
一旁的丫鬟们早就吓呆了,仓皇逃开:“杀……杀人了!”
白虞瘫倒在地,瞪圆了眼:“……你,疯了……”
我含笑凑近,耳语:“对啊,我早就疯了。”
“从你杀我父兄,残害我南国子民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白虞,千万条性命,我杀你一百次一万次,你都死不足惜!”
白虞睁着眼,朝某个方向抬手想求救,下一秒却无力垂下。
我擦了擦唇边因杀人而反噬流出的鲜血,侧首看去。